黑衣蒙麵，青白迷途
    來的湊巧是熟人。
    白蓮翻了翻白眼，莫非今夜是什麼特殊的良辰吉時，她這間房子未免太古怪了些，盡是接待一些從陌生到熟的夜行客。
    此刻，這位客人依舊蒙麵，不過像是帶了“禮物”來的，似乎是個鼓囊囊的油紙包。
    來不及細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情景，分外有趣。
    然而，很快，白蓮就敗下陣來，瞪眼是個力氣活兒，也是很累的，她抬手就去揉眼睛。
    對麵那雙平凡的眼睛眼神兒忽閃，平白染了一層笑意，那抹笑意微微蕩開來，仿若清泉流波，神采燦燦。可惜，白蓮並沒有看到這一點。如果看到了，她一定會感到奇怪，因為那雙眼睛忽然變得不平凡起來。
    “大俠同學，敢問你屢次造訪，有何見教？”放下揉眼睛的手，白蓮毫無懼色，非常壞心的拋出一句武俠小說中的經典台詞。
    就見這位客人愣了一愣，遲疑的問道，“你就是這裏的老板嗎？”
    “老板？”這個稱呼也不錯，白蓮點頭道，“正是。”
    那人忽然變得不好意思起來，頓了又頓，終於慢吞吞的道，“我，我剛剛從廚房來。”
    “恩？”
    一時不能理解這兩句有何幹係，白蓮好奇的看著他，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諾，這是，這是~~~”他仰起了手，還抓著那個鼓囊囊的油紙包，喃喃半天，突然放到桌子上，“我有違師父教導，這是廚房裏拿，不是，是偷得吃的。”
    他嘴裏這麼說著，眼睛還一直盯著那個紙包。仿佛是為了印證什麼似地，白蓮猛的聽到“咕嚕嚕”的聲響，周圍很安靜，他們都沒有說話，更顯得這聲音響亮突出。
    當然，這聲音不是白蓮發出來的。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眼前這位大俠耿直的稱得上可愛了，遂正了正神色道，“無妨，既然已在你手，就送了你罷。”
    “還有一件事，”大俠頓了頓，似乎內心很掙紮的考慮了很久，那雙平凡的眼睛裏產生一絲波動，“我，我掉了樣東西。”
    “啊？”她又不是失物招領處，暗地裏翻了個白眼，莫名其妙。雖然多半心思耿直的都不是壞人，可是畢竟她不知他的底細，他再說什麼，她也聽不懂，更不敢全信。瞧，這便是沒有底牌的壞處，她若是身懷絕技，絕頂聰明，一定是放開胸懷隨便行事。
    她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下去，他這時卻打住話頭，揚起左手便去摸後頸，嘴裏呢喃道，“我叫天青。”
    “哦，不錯，是個好名字！”白蓮拊掌微笑，“你到底是掉了什麼東西？”
    天青還在摩挲著他的後頸，倒不是因為那裏長了塊奇怪的骨頭，而是，當他緊張或者不知該怎麼措辭的時候，下意識的就伸手過去了。這一習慣的動作，往往還是能起到讓他鎮定的功用的。
    隻是，白蓮問的問題的答案他還沒來及說出口。
    因為，就在這時，前廳後院突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混亂粗獷的高聲呼喊，“抓賊啊”“往獨院那邊去了！”“快，快跟上”~~~
    白蓮心頭乍喜，終於有新鮮事要上演了麼？幾乎立即忘記了她身邊還有人，拉開架勢，她恨不得就立即飛奔出去，忽然想起了那掛珠串，再往桌上一看，哪裏還有珠串的影子。到哪兒去了？從那會兒掏出珠串獨自欣賞到現在，她的屋內一共來了三個人：淩秋悅，桃紅，再就是麵前的蒙麵俠了。桃紅應該是不會動什麼心思的，眼前的這位，她抬首掃了他一眼，暗地裏否定了這一懷疑，一個拿你一包吃的東西還會主動告訴你的人，不會是壞人，也不太可能在這時候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掉她的東西。那麼，是淩秋悅幹的？
    躊躇間，她的腳步緩了下來，也終於發現天青還立在一旁，左手臂彎曲，手掌藏在頸後，一副傻愣愣的樣子看著她。正要說點什麼，冷不防窗戶再次被人踢開，眼前黑影一閃，她已被人點了穴道，攜在腋下奔了出去。
    這一切來的實在突然，天青下意識就踏出一步，然後是很多步，隻是身形迅速拔起，到後來已是如風一般飄了起來。
    白蓮此時百感交集，該說她黴星高照嗎？原本以為處在第一青樓，好歹還有個可能武功不錯的白玉照應，也許有個行蹤不定的師父來拯救她，左右都還算安全。豈料，區區幾天內，她這間小屋數次迎客，還皆非凡人。難不成這一世的白蓮和許多人交惡？她該不會是個神秘組織的大魔頭吧？可眼下這人出現分明是和前麵的一場混亂有關，這秦香樓哪來那麼多寶貝，如此招賊？
    總算秦香樓的護院手腳不慢，一隊隊的人呼啦啦的在後麵緊追猛趕。若要從秦香樓最外圍的後牆處破開防線，勢必要經過桂子飄香的獨院。剛跨過獨院的牆頭，白蓮眼見得挾持他的人腳步明顯地慢了下來。一抬眼，院內前廳一人背手而立，氣度超然，正是藍衣牧公子。他也不說話，就盯著白蓮他們看。雙方對峙了片刻，牧公子地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遍，收了氣勢，極古怪地踱回了內院。
    白蓮心中腹誹，就算得罪過你，我好歹還是白玉的師叔，這什麼破牧公子，居然見死不救。不容她多想，那人已挾著她飛馳而過。幾步起落之間，已跨出了秦香樓最後一道防線。
    挾持她的人想必輕功很不賴，拖著她這麼雖然不胖但也有約百斤的身體還跑的飛快，她都能感覺到耳邊呼呼而過的風聲。八月的夜風尚未生出涼意，不過在這種疾馳的情況下，她感到耳腳麵上一陣風緊似一陣，眼睛被疾風吹的難受之極，生疼的睜不開。原來古代版空中飛人的感覺並非想象的那般曼妙，何況此時的人體飛機攜帶她的方式讓她分外別扭。
    天色已黑，他挾著她出樓後，又在城內小巷繞來繞去。眼見著一片片樓房隻餘淺淡的黑影，而轉過的岔路太多，白蓮完全辨不清晰方向。白天還熱熱鬧鬧的街麵此時一片安靜，沒有路燈，偶爾有打更的梆子聲穿透黑夜傳來，頗帶點恐怖片的意味。
    少頃，卻聽那人歎一聲，“不好。”白蓮疑惑，就見身側恍然多了一個影子，竟然是天青。
    她還沒說話，身子已開始下墜，卻是那人見有人追上，立即撒手準備逃命了。白蓮大驚，剛還在空中被挾持著疾速狂奔，如果現在就被拋至地上，還是臉朝下，情況實在大不妙啊，小命休矣，她不禁閉上了眼睛。
    關鍵時刻她的衣襟已被拽住，隨即感到一隻手在她脖頸處輕點了幾處，她立即睜眼，眼見著離地還有一段距離，不免吸了口氣，終於能說話了。心中大喜，扭頭道：“謝了，小青！”話音剛落，又覺衣襟滑落幾分，她趕緊囑咐道：“喂，抓穩了！”
    天青輕輕放下白蓮，順手解了她其它幾處穴道，拱手道，“得罪”，轉身準備離去。
    白蓮大急，“等等。”說著就跳起來跟上，“你幾次擾我，還沒跟你算賬呢。”見那遠去的身影絲毫不曾停留，她提高聲音喊道：“喂，你丟的東西不想要了！”
    天青本已準備繼續前行的身子遲滯，想到那樣東西，不免慢慢回過頭來。
    白蓮兩手叉腰，她現在的身體快及而立之年，雖然看起來還是健朗的，可剛才這番折騰，她倒是累的夠嗆，氣都沒喘勻。之前還想著這家夥純良耿直來著，怎麼還沒來得及好好耍耍他，他突然就要跑了？那怎麼行。打定主意，她向遠處招了招手，“小青，過來！”
    天青剛準備走過來，聽到她又喊“小青”，不甚樂意，腳步緩了緩，無奈的朝她那邊磨蹭。他記得，師父說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她看起來比他是要大上一些，又是婦孺之流，還好似沒有武功，丟在這深沉的夜色裏，實在有違師父對他的教誨。
    方一靠近，他就被白蓮一把抓住胳膊，立即就不自在起來，往後縮了縮，掙開了她的手，“大姐。”
    白蓮一怔，神色古怪，難為他叫的是大姐，若要稱呼她大嬸，她這老臉往哪裏擱？差點都忘了，她並不是個妙齡少女，已呈老態了，心頭突地湧起一股傷感。老天這待她是厚是薄？
    天青見她並不回話，也不知她是在想些什麼，左手動了動，又放下，“大姐，我在秦~~香樓內掉了掛珠串。”
    “什麼？”白蓮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想到那串東西是屬於天青的，樓裏的姑娘果然對她撒謊了。驚愕之外，她反倒鬆了一口氣，仿佛良心上過得去一些，那道德上的小細節此時也不用糾結了，東西並不是她偷的，隻不過在她那裏停留了一瞬，而她也沒能保管多久，就已經悄然易主了。
    正在她暗自思忖的時候，又聽到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色裏分外明顯。白蓮覺得好笑，她也真的笑出聲來，戲謔地看著天青的眼中一片尷尬神色。
    “好了，”她搶著話頭說道，“你還認得回去的路嗎？”
    天青搖頭，麵巾下已是臉色發紅。自記事來，他從未如今日一樣和陌生人說上許多話，也從沒有覺得如此羞愧。師父他老人家自身修性隱世，對他的教養一向要求嚴厲，教習訓責，絕不允許他人前失儀。更不用說，當著他人的麵打嗝抽鼻子等等之類，在師父那裏都是鄉野莽夫的粗陋行為，若他學壞了便是要打手板心的。可是，肚子餓了發出的響聲算不算無禮呢？他突然想起久居臥龍山上的歲月，師父雖然嚴格，性子是極好的，常念他身子薄弱，飲食調理上並不虧待於他。就算偶爾鬧騰惹得師父不高興了，師父也隻是罰他灑掃竹廬，再嚴重點的懲罰，無外乎讓他穿著一身薄皮衣挑著擔子翻越五座山頭，然後從碧溪泉裏打兩桶清澈的泉水擔回來而已。這些事哪怕他不犯錯誤，也沒少做過，心裏明白不過是師父找個由頭繼續讓他加強修為強身健體罷了。盡管如此，完成任務回來，還是有機會吃到熱騰騰的豆沙包的。師父做的豆沙包，麵團揉的極好，火候控製更佳，咬在口中，甜糯糯的噴香。
    想到這裏，他仿佛更餓了，不好意思地看向白蓮道：“若是白天，可能記得，晚上~~~我說不好。”
    “唉，”白蓮長歎一口氣，“你難道不在這城中住嗎？平時都哪裏歇腳？”瞥了眼天青的黑衣麵巾，她又補了一句，“你不會是窮的隻剩這一身了吧？”
    天青的臉都燒起來，幸好有麵巾遮著，想必她也是看不到，他躊躇著說道，“你等等，我去前頭探路。”言畢，轉身如林中野鶴，起伏之間，身影消失在了黑暗裏。
    看來他的輕功很不錯，白蓮滿意的點頭，打起了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