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園子，你還習慣罷？”
     沒等他回過神，那雙修長的手已然環住了他的腰。冷青彥屏息轉過臉，隻見得閔照影嘴邊噙著笑，彎了眼，亮閃閃的眸中盛著泓瀲灩的月光。
     “夜裏涼，也不怕凍著。”那人說罷不自覺又抱緊了些，小聲在他耳邊喃著，“我今兒去尚月那討了壺桂花釀，你陪我怎樣？”
     冷青彥僵了僵，卻不知現下為何極其反感聽到尚月的名字，尤其是被閔照影如此親切的稱之為尚月之後。他努了努嘴，好容易發出個“好”的音節，垂了目，忽而有些慶幸在夜幕的籠罩下那人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這涼風亭，是我特意為你修的，喜歡麼？”閔照影隨手展了扇，似刻意在他麵前顯擺一般，迎風搖了又搖，依稀月光下冷青彥這才看清了扇麵，原是和自己那把有些不同的，雖然…表麵看來的確是很像。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各式各樣折扇的呢？似乎，是從父親臨走的那一年吧…他回憶著，餘光卻仍流連在閔照影那把扇柄幾乎純黑的折扇上，
     “這普陀移來的紫竹在苑裏長了一年，我才製得這麼一把，竹子費材製的矜貴，不過，扇麵繪的倒是平凡無奇的山水。”
     “這是南渭的向晚湖。”冷青彥揚眉看了那人一眼，“小侯爺。”
     “哦？”閔照影故作姿態的眨了眨眼，話鋒一轉，道：“你還記得南渭麼？”
     那人隻是牽了牽嘴角，卻看不出笑意，“青彥對早年的記憶已經很是模糊了…不過，對這向晚湖的記憶倒是頗深。”
     “不妨說來聽聽。”閔照影合了扇，有一下沒一下在手心點著。
     “陳年舊事，已沒有什麼好提了。”冷青彥避開那人灼灼的目光，淡淡道。
     “我小時候也是去過南渭的。”閔照影將話接了去，雙眼隨即又彎了起來，“指不定，還曾和你擦肩而過呢。”
     “嗬，”冷青彥凝上石桌上的白玉酒壺，笑容不知怎的就再展不起來。這桂花釀的香氣本是極淡的，卷著風遞進鼻息間，也是清甜清甜，可怎的就讓他覺出一陣的膩味來，他輕籲了一口氣，忽覺心間有些堵。
     “這酒起先拿來時是一直用瓷罐溫著的，尚月倒是細心，知我不會心急便早掀罐子。”閔照影一番話說的斯條慢理，而眉眼間亦是融了幾許他平日裏再難見得的笑意，有幾分慵懶，還有幾分…嫵媚。冷青彥看罷隻覺心蕩神馳是了，轉念一想，仿佛思緒又飛回到第一眼見著閔照影的瞬間。
     “嚐嚐。”那人打斷了他的回憶，閔照影勾了唇，自己先輕抿了一口，再轉過酒杯的另一邊，遞給他，笑道，“莫要嫌棄我才好。”
     杯中的酒是淡金色的，一脈脈的波痕在月光下折射出粼粼的光彩，映在白玉的酒璧內，看來或有那麼幾分的亦幻亦真。他抿了一口，溫溫的酒香彌留在唇齒間究竟因著桂花的味道被衝的極淡，想來也並非烈性的酒，倒是清冽。
     “怎麼樣？這可是尚月親自釀的。”
     手腕中的酒杯不自覺顫了顫，這才徐徐放了下。冷青彥看著落在地上那個宛如清風明月的人影，想笑又笑不出，原那屋的公子究竟是真心對你，你卻惶惶然不知，真不知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冷青彥想著，捏著酒杯的手指便是轉了轉，將其擱回了原位，隨即對那人展了個淺淡笑意：
     “酒是好酒，隻可惜不是我那杯。”
     “那，是有些可惜了。”閔照影端一臉若無其事的笑意，舉杯似是猶疑了半刻，便是一飲而盡，而麵龐的笑意不退，隻道：“真真是浪費了尚月一番心思。”
     冷青彥不語，眉宇之間亦看不出什麼其他的神色。
     “答應了陪我的，你是打算陪我看著喝酒麼？”閔照影半醉的眨著眼，挪到冷青彥就近的石凳邊，一把攬過冷青彥的腰，悻悻道，“真不知我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說罷唇邊又勾了一絲笑，兀自的斟上酒，遞到冷青彥唇邊打算喂下去，忽而手勢一轉，又喂到自己唇邊，淡淡笑，“嗬，不解風情。”
     “小侯爺醉了，青彥這就送你回去。”冷青彥剛準備起身，這方又被閔照影給按了下去，貼著他的耳畔就道，“不過三杯，青彥就不打算陪我玩了麼？”
     冷青彥抿了抿唇，再瞧閔照影一眼，但見得那一雙鳳目媚眼如絲，卻尋不見平日裏的半分輕佻，而耳畔的低喃仍舊斷斷續續傳了來，“一口一個小侯爺，青彥是故意想喊得生分罷？”
     “怎麼會。”冷青彥避開那人的目光，心下一時竟也有些慌張。自己這是怎麼了？早說好來這裏不過是利用他的…
     “怎麼不會？青彥，我待你究竟如何，難道你當真一點也看不見？”閔照影說罷便將腦袋架在那人的肩膀上，頭忽而的就覺得有些沉了，冷青彥看著那人擱在自己胸前的青絲，烏黑若緞，光潤映顏，情不自禁的就想多看一眼。
     “如果你不是小侯爺該多好…”他想著，麵上不由浮起一絲苦笑。
     “叫我照影，以後一直都這麼叫，知道麼？”閔照影說罷捧起他的臉，很深很深的朝他的眼眸裏看了去，就仿佛隔著生生世世也不過為了看這一眼，又仿佛此刻的閔照影是要將這幕永永遠遠的印入他的腦海中，自此不滅。
     “好。”他的聲音低沉的像一顆石子，轉瞬沒入了那人的心湖中。
     有這麼一刻，彼此是坦誠的，是認真的，其實也就足夠了，不是麼？多少年後，冷青彥每每在深夜裏望向浩瀚的星空，總會回憶起那個夜晚，那個被自己親手丟棄了的，再也回不來的，纏綿悱惻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