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溪站在巨大的落地梳妝鏡前，審視著鏡中那張有著圓圓的眼睛的娃娃臉。
    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生，因為長著一張一直脫不去嬰兒肥的娃娃臉。
    齊眉的劉海，長至腰部的黑色波浪卷發，長而卷翹的眼睫毛一上一下地翩翩起舞。
    鏡中的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針織短外套，裏麵一件純白棉質襯衫，配上一條米灰色的長過膝蓋的棉布裙子。
    小女生頗為自戀地扯住裙角，在原地輕輕地旋轉了一個圈，然後抓起床上的手機，撥通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內心是止不住的喜悅。
    “喂……”漫長的嘟嘟聲過後，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陣低沉沙啞的男聲。
    “揚小帆，明天八點，要來機場接我哦。”小女生的腦袋裏不禁開始浮現出這樣一副畫麵，在機場等待來接她的男朋友見到自己時的驚訝表情，想著想著便開始忍不住小聲地竊笑。
    “嗯。”
    “不要忘記了哦。就這樣，收線啦！拜拜！”掛掉電話，言溪將手機塞進寬大的提包裏。眼角瞄到床頭櫃上的一隻戒指時，她將它拿起，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那是一隻看上去有點古舊的戒指，銀灰色的戒麵，戒麵上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有三顆暗紅色的寶石安靜地排上麵。不是那種光亮閃閃的色澤，而是有點陰暗，戒指造型不誇張，卻有著獨特的詭異。
    那是她在麗江的路邊攤偶然看到買下的。由於自己偏愛一些古典事物，像對這種造型古典的東西更是尤為喜愛，當時一看到便買下了。
    將它套入左手無名指中，尺寸剛好，不大亦不小，仿佛為她量身訂做一般。莫言溪的心頭莫名滑過一道暖流，甚至有種熟悉的感觸。
    她甩甩頭，甩掉心中莫名湧上的悲傷，拿起床上的提包就走出房門。
    “媽，我出門了哦。”莫言溪走到客廳，朝著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中年婦人擺擺手。
    “這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啊？”莫母看著她，神情疑惑。
    “我去叫揚小帆過來吃晚飯。”在玄關處套上乳白色的矮邦靴子，“我出門了。”
    “哦。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
    那位電話裏的揚小帆童鞋，是莫言溪相戀長達七年的男朋友，可以用青梅竹馬這個貼切的詞來形容。莫揚兩家走得很近，雙方家長也很熟悉。
    一周前，言溪去麗江旅行，於今天結束，一個小時前回到家，但是她卻告訴男友揚小帆是明天上午的飛機。
    想到此，沉浸在即將見到心上人的幸福中的莫言溪，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一個弧度，踏在路上的腳步也明顯輕快許多。
    不知道他待會見到我會是什麼表情呢？
    本來莫揚兩家是住在同一幢公寓的，但是幾年前揚小帆搬出家獨住，由他爸爸出資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小公寓。之後就一直住在外麵，偶爾也回家幾次。
    從莫家出發到他的公寓，路程倒也不算太遙遠，步行十分鍾就到了。
    終於站在了他家門口，莫言溪平複著自己跳得狂亂的心。
    從提包內掏出揚小帆給自己的備用鑰匙，她輕輕地開門進去。腳踩在光潔的地磚上麵，發出很小聲的脆響，盡量不發出聲音。
    這個時候他要麼在房間裏睡覺，要麼就在房裏看考研用的資料。
    人類隻是一種再平凡不過的生物，永遠也無法預知下一秒即將發生什麼。這一秒是在天堂中的歡喜，下一秒就有可能會是跌落地獄的痛苦。
    “揚小帆！”就在言溪滿心歡喜地打開揚小帆的房門想給他一個驚喜的時候，她卻看到了一幕使自己永遠也無法忘懷的畫麵。
    一個令我從歡鬧的天堂跌落無盡的痛苦深淵的畫麵。
    她看到揚小帆鋪著潔白被褥的床上，本來隻有他一個人睡的床上，此刻卻多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美女，妖嬈而嫵媚，全身未著寸縷，躺在揚小帆的床上，躺在揚小帆的身下！
    而她身上的揚小帆也同樣一絲不掛。
    揚小帆和美女原本激烈的運動，曖昧的喘息因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莫言溪而打斷。
    他看向來人，怔忡了片刻，隨即尷尬而又迅速地扯過被子蓋上歡愛的證據。
    莫言溪像傻了一樣僵在原地，呆若木雞，忘記了思考。手無力地鬆開，原本緊握在手中的鑰匙，掉落地麵，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尖細的聲音充斥著她的耳膜，揮散不去的餘音在她耳邊一陣陣回蕩。
    氣氛詭異地僵直著，揚小帆的眼神變得複雜，煩躁地扒了扒淩亂的短發，伸手從床頭櫃上拿來一隻煙點燃。
    他沒有解釋，她沒有質問。叫她又以什麼資格去質問？抓奸在床，還有什麼比親眼所見更真實，解釋還有什麼意義？何況，該給個說法的人，似乎並沒有要解釋的樣子。
    沉默著的幾分鍾，卻對莫言溪來說仿佛是一個世紀般漫長，她的腦中閃過千千萬萬種片段，千千萬萬張不同表情卻是同一張麵孔的臉。深吸了一口氣，她從喉嚨裏幹澀地擠出兩個字：“繼續。”
    隨即，邁動僵硬的步伐，轉身離開。門在言溪身後砰然合上，她雙腿虛軟無力，靠在牆邊緩緩滑落至地麵，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湧出來，瞬間便濕了滿臉。
    揚小帆，這就是莫言溪愛了七年的你麼？
    這是那個曾經跑很多路找無數家書店隻為了給莫言溪買一本名早就停止出版了的書的揚小帆麼？
    這是那個曾經一起去旅行，住同一個房間睡同一張床時，還問莫言溪要不要在中間放一碗水的揚小帆麼？
    記憶閘門打開，曾經甜蜜的過往排山倒海般湧來，在言溪腦中反覆播放。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滴落在她幹淨的棉布裙上暈開。
    她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顯示出自己的軟弱，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拚命壓抑的硬咽與委屈抵在喉嚨口澀澀地疼痛，一陣比一陣尖銳。她倔強地不想哭出聲，用力地咬住嘴唇，任由大滴眼淚往下滾落。
    看到那不堪入目的畫麵，她唯一能做的似乎隻有離開，讓他們繼續。
    自那一刻起，揚小帆的懷抱就再也不屬於莫言溪。
    那麼，繼續留在那裏做什麼？等著他們的恥笑，或是上前狠狠甩他們幾巴掌，亦或是上前狠狠的廝打，破口大罵他們不要臉？
    然而這些，她都無力去做，更不會去做。
    能做的隻有在他們麵前挺直脊背，漠然地走開。
    在人前強裝漠然，獨處時默默流淚，獨自舔舐傷口。
    揚小帆，明天是我的生日，這就是你給我的生日禮物麼？
    那麼，就讓我為你流的眼淚在這一刻落盡，不管什麼原因，揚小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可是，這樣想的時候，言溪的內心仍然企盼著，企盼著他能夠追出來解釋一下這一切。
    然而，在她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淚已不再流的時候，揚小帆家的房門依舊緊閉著，沒有要被主人打開的跡象。
    她的心沉入穀底，起身離開。
    從揚小帆家裏出來後，言溪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像具木偶般在街上遊蕩。
    手機響了幾遍，卻抓不回她出遊的意識。
    不自覺間，她來到了曾和剛剛背叛她的揚小帆經常去的那片海邊。
    她找了一塊比較大的岩石坐下，看海浪擊打岩石而散出的白色的浪花，看海鷗飛翔，看橘紅色的夕陽漸漸沉入海平麵。
    任由鹹鹹的海風，吹亂她的卷發，撫平煩躁的思緒。
    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夕陽沉沒，天空被一片暖紅色的晚霞覆蓋住的時候，提包裏的手機驀然響起。
    悠揚的鈴聲在這片寧靜的海邊聽起來分外刺耳。
    她掏出手機，亮著的屏幕上顯示著四個未接電話與一條新信息。
    她打開一看，全是家裏的號碼。
    然而，當她看到短信上的字時，心裏猛然如同海水一樣冰冷。
    莫言溪猛地站起身，奮力地將手機丟進海中，響起“咚”的一陣悶響，隨即被巨大的浪花淹沒。
    這隻手機，還是諾基亞N85剛上市的時候，揚小帆送給我的。
    “揚小帆，你這個王八蛋！去死！”言溪用雙手合成一個圈，用盡全力對著蔚藍的海麵大喊。
    餘音回蕩在空曠的海邊，浪花拍打得更加瘋狂！
    “我不想以後我的妻子是一個喜歡天天對著人體畫素描的人。所以，莫言溪，我們分手吧。”
    屏幕上的字隻看一眼，便清晰地刻進了她的腦中。
    多麼諷刺！
    如果說，剛才她還對揚小帆這個男人存在任何一絲幻想，那麼，從這一刻起，莫言溪未來的生命中便徹底地將揚小帆這三個字剔除！
    揚小帆，我以為你理解我的……
    原來，至始至終，你跟我交往是多麼的勉強。
    隻因為，我是一個喜歡畫人體素描的女生！
    隻因，我的喜好是你的厭惡！
    真是天大的諷刺！
    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喜好也是一種罪過。
    黑夜籠罩在蔚藍的海水上，月亮與太陽交班後，嬌羞地探出腦袋，俯視著大地。
    秋季的夜微涼，原本還有三三兩兩的人群的海邊現在隻剩下她一個。
    她才感到有些害怕，有些餓。
    此刻，我特別想回家大吃一頓。
    想起那四個未接電話，我怪自己太衝動，至少也得回完電話報平安再扔也不遲啊。
    “呼……”在海邊坐了幾個小時，心情也平靜了許多。
    從現在起，莫言溪還是以前那個開朗愛笑，敢愛敢恨的莫言溪。
    為了一個沒種而且還會偷吃的男人而傷心流淚，尋死覓活的那才叫可笑。
    又是一陣海浪撲來，浪花撞擊岩石，激起美麗而古老的旋律。海濤像是一首古老的情歌，在娓娓播放的旋律中使言溪的心逐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