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一座隻有一個小花園，四進院落的小行宮，雍祁的思緒還纏繞在那皇陵帝女的身上。
    自十歲那年，他最後一次因沒有被邀請參加九月初九的皇陵帝女花祭而在府中抱怨之後，他再沒有像今天一樣渴望自己是“存在”的。
    那個神秘的女子皇陵帝女，到底是為何在他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自己覺得她是那樣的熟悉，偏偏腦海中沒有任何的記憶。
    他肯定是見過她的。
    雖然荒謬，但他就是如此堅信。
    “殿下，這是菜農剛剛送到的蔬果，老奴放在這裏了。”已經六十六歲的老太監季裕身子虛弱，顫巍巍地走到桌邊放下一籃子新鮮的蔬果。
    “季公公，記得幫我謝謝簡老。”雍祁對耳背的季裕大聲喊。
    老太監點點頭，慢騰騰地走了出去。
    簡老是給行宮送菜的菜農，一直都頗照顧他的，所以他也很關心老人的生活。
    和他一起生活的就隻有兩個牙都掉了一大半的老太監季裕和宋卿，有時候身為皇子的他還得照顧他們，因此他練就了一身的廚藝，打理生活也很在行。
    麵前擺著清淡無比的午餐——一碟青菜、一杯蛋羹和一碗白飯，雍祁在小亭子裏坐著，對著漸漸凋殘的荷花，心神飄向遠方。
    腳步聲在回廊的那頭響起，雍祁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一定是他唯一的好友，帝都守護軍副將軍——郎封賢。
    “來，滿福樓的醬香全鴨。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定又不沾半點油腥。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想當神仙？”郎封賢大咧咧地坐到雍祁的對麵，將香氣四溢的籃子放在桌上，蓋子一掀，金黃色的鴨子閃著誘人的光澤。
    此情此景，雍祁恍惚間覺得似曾相識。
    似乎，不久之前，郎封賢也曾這樣提著籃子來找他，然後……
    然後，好像發生了很有趣的事情，但自己就是無論如何回想不起來。
    將那一小碟青菜三兩下掃進嘴裏，郎封賢感慨著：為什麼雍祁連普普通通的青菜都可以炒得這麼好吃呢？害他老是借送食物的借口來偷吃。
    抹了抹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漬，伸手抓起蛋羹的郎封賢還沒來得及像往常一樣批判一下雍祁的手藝，卻發現這個皇子好友的目光直直地盯著荷塘邊搖曳的青蘭，不知為何正神遊九天之外。
    在雍祁麵前揮揮手將他的注意力拉回，郎封賢不滿地瞪著他。
    “你最近怎麼回事啊！自從上次在花園裏中暑昏倒後，你就一直怪怪的。經常發呆也就算了，但接連三個月沒有來我家，連樂意那丫頭來見你，你都隨便把她打發回去。你這是什麼意思？雍祁，你不是病了吧？不可能啊！你一向健康無比。難道中邪了？不會啊，你不是精通卜術，應該也會驅邪吧！啊啊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結束沒有意義的自我猜測，武將出身、直來直去的郎封賢用力耙了耙頭發，懊惱地大叫。
    慢條斯理地扯下一隻美味的鴨腿，雍祁難得地為自己的行為道歉：“對不起。我最近是有些不舒服。但絕對不是生病或中邪，所以你不用擔心。”
    “你真的沒事吧？”郎封賢見鬼似地捧起雍祁的臉仔細端詳，“要是你死了，我妹就得守望門寡了。”
    那個向來得理不饒人，沒理也不饒人的雍祁竟然會道歉？天是不是快塌下來了啊？
    雍祁的嘴角微微揚起，郎封賢大驚，一躍而起，跳離亭子，心有餘悸地摸著脖子左側的油漬。
    就在剛剛，雍祁一指點向他的頸項，如果他後退得稍微慢點，隻怕堂堂帝都守護軍副將軍現在就得癱在亭中，任雍祁宰割了。
    “閃得好！”雍祁用手巾仔細擦拭完手指上的油漬，扯下另一隻鴨腿品嚐，仿佛剛才出手攻擊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想獨吞，而是兩個老太監都吃不了這種要費勁咬的東西。
    “你！你竟然真的出手。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和你較量較量。”話雖這麼說，郎封賢心中的驚駭卻比剛才受到的驚嚇更大。
    一向極力隱藏自己會武的雍祁今天竟然絲毫沒有保留的出手，雖然因為兩人是好友而在最後的瞬間收手，隻在他脖子上留下“到此一遊”的痕跡，但這實在太反常了。
    “你確定？”雍祁隻是淡淡問，但郎封賢卻可以聽出其中的興奮。
    小時候，這個十二皇子的確常常是他的手下敗將，但自從十歲那年的雍祁遇到當時二十歲的江湖遊俠薛黛念後，自己就漸漸不是他的對手了。
    最近這五年時間裏，他們因為各自的原因一直沒有好好切磋一下。
    郎封賢心裏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雍祁的對手，過去的比試總是雍祁讓他的，就像剛剛那一指。
    現在的雍祁在怎樣的高度，根本沒有人知道。
    緩緩抽出配劍，立下劍式，郎封賢的表情萬分認真。
    無論雍祁是為什麼原因要找人發泄，這次他如果沒有認真應付，副將軍的職稱明天可能會換人。
    用兩指拈起桌上的木筷，緩步走出亭子，雍祁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即將要與人比試的樣子。
    但就是這樣破綻百出的表情與動作，反而讓郎封賢找不到他半點破綻可以出手。
    沉不住氣的郎封賢大喝一聲，長劍一振，直取雍祁麵門。
    他要逼雍祁動。
    隻有雍祁動，他才能知道該如何出招。
    淩厲的劍氣撲麵而來，雍祁視若無睹，直等到劍尖離他的鼻子隻有一寸遠了，才舉手出招。
    隻一式！
    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插入池邊的太湖石，直沒到柄。
    郎封賢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依舊顫抖不已的手掌，虎口處有一道淺淺的裂口，滲出些微鮮血。
    連一招都接不下！
    沒想到他與雍祁的差距竟然這麼大。
    雍祁輕鬆地將長劍從石中抽出，遞給郎封賢，依然淡淡地道：“你是不是又偷懶沒有練劍啊！”
    “去你的。”郎封賢聞言抬頭，看見的是雍祁一如往常的微笑，心下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