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箋兒…箋兒別走！箋兒…箋兒！！”
    午夜夢回，裴季雲一身冷汗坐起，驚魂甫定。
    兩年來，夜夜被這對他來說的噩夢折磨。雖已習慣，卻患上夜間失眠的毛病，往往被驚醒後就再也無法安然入睡。
    長籲口氣，裴季雲索性披衣下床在房內轉悠，猛然瞥見書案上的信件，那還是管家老夏白天送來的，說是少奶奶來的家書。
    「少奶奶？嗬~老夏現在對凝兒還是改不了稱呼啊…」
    裴季雲苦笑著暗忖。
    蕭凝，這個兩年多前還是自己妻子的人，現在該怎麼稱呼呢？當著他丈夫莫紹白，自然要喚她一聲莫夫人，但每次私底下談話時，她還是會溫柔地讓他叫凝兒…
    扯回思緒，裴季雲打開信紙讀起來：
    “季雲，展信安好？數月未見，思吾兒念箋切切。勞煩帶於寒舍一聚……”
    季雲輕拍額頭，暗罵自己糊塗忘事。這才想起，最近因為忙於那件事都沒抽空帶女兒去看望蕭凝，母女連心，想必念箋也思念娘親了吧。隻是這孩子頗為懂事，見自己煩悶的時候從不打擾。
    「唉，明天就啟程帶她去京郊吧…」季雲打算著，伏案而坐。
    每每想起他們可愛的女兒念箋，心裏總是五味陳雜、總會勾起些往事，也就總讓他不自覺地想起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
    遙望夜空，星星仿佛又幻化成那人一雙總是盛滿憂鬱卻隱忍的眼眸，於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箋兒，箋兒…你到底在哪裏？”
    又是一夜無眠，裴季雲枯坐到天明……
    -
    裴念箋一大早被丫頭們梳洗穿戴好來父親房裏請安。
    兩歲的她固執地不讓人陪扶著獨自進門，小小身軀卻在跨過門檻時不小心被絆，險些摔倒，搖晃之際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抬頭，展露天真微笑：
    “爹爹！”
    裴季雲抱起女兒：
    “念箋乖，自己來給爹請安了？”
    “嗯！”
    “那…要獎勵我們念箋嘍？爹今天帶你去看娘，如何？”
    “真的？！”
    看出女兒喜悅的裴季雲，在其稚嫩臉頰上印上一吻，轉身去拿昨夜就準備好的行囊，吩咐侍從準備好馬車獨自上路。
    關於裴家父女一年總有那麼幾次單獨外出，新來的下人們已見怪不怪，隻知道老爺帶著小姐去看夫人，但他們具體去哪，夫人又為什麼沒在府上卻不得而知。問管家老夏隻會討罵，問在府裏呆得最久的阿星阿月，她們又隻會低低歎氣，什麼都不說。於是他們年輕俊朗卻沉默寡言的裴老爺，未過而立之年就孤身一人撫養女兒的事，漸漸變成大家猜不透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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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箋一路靜靜地跟著父親坐車從城裏去往京郊。
    小小年紀，卻明白她跟其他孩子不一樣，要以這樣的方式看望母親。但她漸漸能懂得爹娘之間發生的事情。爹爹告訴過她，爹曾經愛娘，但娘心裏一直裝著另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現在的莫叔叔；而今，爹心裏裝著一個像這般同樣重要的人，那個人自己該喚他二爹爹，但是，二爹爹為什麼從她出生起就不見了她不知道，隻知道爹瘋狂地想要找到他，把他帶回家…
    想著想著，不覺已到母親家門口。念箋換了笑容，衝下車去，遠遠就開始叫嚷：
    “娘，娘！小箋來看你了！”
    蕭凝聞聲，還挺著肚子就從屋裏慌忙跑出來。
    “慢點，當心摔著！”
    說話的是兩個人，一個是裴季雲對女兒說的，一個是莫紹白對妻子說的。
    兩個男人在母女相擁的一瞬，對了下眼色，微笑頷首、心照不宣。
    進到屋裏寒暄一陣，紹白就借口中午要招待季雲吃飯出門買食材，留下三人在屋裏敘舊
    ——他知道，他們需要這樣的時間。
    蕭凝一旦抱上女兒就舍不得撒手，這摸摸那瞧瞧：
    “念箋像是又長高了些…最近做了鞋，不知道合不合腳…”
    “家裏買了有，別費心了。”季雲在一旁答道。
    “是啊娘，做鞋費眼睛，而且娘現在肚子裏還有了，可寶寶不許再勞神了！”
    蕭凝低頭摸摸肚子，又寵溺地揉揉念箋的頭，笑得一臉幸福：
    “娘不辛苦，倒是你爹…有沒有好好聽爹的話啊？”
    “有啊有啊，最近爹教背《三字經》，我已經能背很多了呢！”
    說著裴念箋就從娘親身上跳下，站得直直挺起胸脯，開始“人之初、性本善…”
    要不是蕭凝打住她，恐怕要一直背下去了。
    “好小箋，娘知道你會背了。娘和爹要說會兒話，聽話，到屋外玩去。”
    念箋回望了一下父親，了然般蹦跳著出去了。
    “謝謝你季雲，把小箋教得如此伶俐、懂事。”
    “念箋隨你，聰明，一點就通。”
    “也難為你又當爹又當娘啊！不然…把小箋留在我這吧，免得負擔…”
    “傻凝兒，你現在有身孕都自顧不暇了，還操這份心！況且，若真如這般，那咱們當初所做的一切不就遲早被你父母發現、功虧一簣了？再說…自己的女兒怎會是負擔？你和紹白一起好好的、平平安安把你們的孩子撫養成人就足夠了。”
    “你做這些都是為了我，你不怪我自私還處處包容，我已是感激了…”
    “你不怪我當初的魯莽才是…”
    “過去了，就別再提了。你…找到孟箋了嗎？”蕭凝小心問道。
    裴季雲身形一滯，想不到，如今隻是提到那個人的名字都會如此震顫。
    “看樣子還沒找到？當初…是誤會了吧…”
    裴季雲低下頭：
    “我會一直找下去，不管是因為誤會還是其他什麼原因，我發誓要找到他…”
    “嗯…去過杭州了嗎？”
    “杭州？為什麼？”
    “怎麼？孟箋的老家你還沒去找過？那這些時你都在哪折騰著呢？”
    “我從不知…我都在京城及周邊的省份找著，我從不知箋兒的家鄉在…你如何得知？”
    “唉，瞧你粗心的…他原來伺候我的時候我無意間問到過，你竟至今未知。”
    “哦…”裴季雲慚愧著對孟箋的忽略，攥著衣衫的手心已微微出汗。
    蕭凝看他心神不寧的樣子，知道今晚是留他不住了，隻輕聲道：
    “還是吃了午飯再走吧！”
    裴季雲抬頭望向蕭凝理解的眼神，點了點頭。
    這是最短暫的一次探望。裴念箋剛吃完午飯就被爹爹拉回家。
    一路上她死死盯住父親，雖然他額上密密出了層細汗、雙拳緊握，但她卻從那緊繃的麵上和眼神中捕捉到一絲欣喜。她直覺地認為那稍縱即逝的情緒跟二爹爹有關，於是自己也被這微妙的情緒感染得有些激動開心，甘心地隨爹爹顛簸來去…
    一回到家，裴季雲便向管家老夏交代了家裏的大小事，把念箋托付給星月兩姐妹，就準備自己的行李盤纏了。
    念箋一直默默的跟在身後，什麼都不說，卻也什麼都懂。
    裴季雲在屋裏一陣收拾，默默轉身，女兒一雙大眼睛就對著自己忽閃。
    他抱起她，置於腿上坐下，撫著她的臉頰沉沉說到：
    “念箋乖，爹爹這次，可能要出遠門了…對你，爹爹放心不下，可是…”
    “此行是要去找二爹爹嗎？”
    裴季雲一怔，正想著如何跟女兒解釋，她竟已了然。看來自己平日在女兒麵前太不注意收斂情緒了，以為她年小不懂事，不曾想卻已在自己的忽略中漸漸長大。
    “嗯。”季雲應著。
    “那就放心去吧，念箋沒關係。”
    “爹爹保證會盡快回來！”
    “那也要找到才能回來呀！”念箋突然激動道，“我還沒見過二爹爹呢，這次一定要找到二爹爹才準回來！”
    “嗯，爹答應你…”
    父女相擁。
    過了一夜，裴季雲一早就踏上南下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