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向  十八章:弈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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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未醒,亦虛亦實,亦愛亦痛。
    葉落無聲花自殘,情恨綿綿無絕期。
    數日後的寢殿,榻上少年睜開了眼,微微偏頭將目光停頓在宮女身上,開口問道:“我怎會在殿下寢宮?”。
    原本幾名無精打采的宮女,聞聲瞬間帶起欣然的表情,熱情圍去榻前對少年慰問不休,完全忽略了少年的問話。
    少年隻好將眼緩緩合上,模模糊糊隻記得自己跌跌撞撞奔至河邊,見沒人追來便再也提不起神,精疲力竭地意識全失。
    得救了?
    所幸逃過一劫回至京都,這般安穩地躺於榻上。此刻,嗅著枕間隱約透散的淡淡檀香,是屬於烈的味道,陽剛內斂,性感迷人。不知不覺少年的心神如水波般輕蕩起來,渾然不知一絲微妙的感覺悄然地潛進了心湖。
    樞的味道與烈截然不同,雪薇花的水漾清新,外表冷雅卻又不失內心的柔和。那雙寶石般幽藍的眼眸,煙火般絢麗的銀發,還有那顆讓人看不穿的,深邃的心……
    有種回憶一觸即痛,有種痛令人愁腸打結。
    如此地深愛,如此地哀傷,古今情癡欲斷難斷,情網為牢,束縛其中。千斤般的束縛使滿腔熱情化為斑駁,幾乎快要消失一空―――僅剩的,就是心間那道固執與不甘。
    納加烈在得知少年醒來,顧不得當前事務而匆匆趕來,不聲不響行近榻前,示意宮女們悄然撤退。
    待到再次睜眼的少年,迎視的是一雙蘊滿複雜的眸子,少年微微一笑若五月的風,柔化了那雙眸子的所有紛緒。
    納加烈保持著麵上的平靜,伸手輕如薄紗地覆去少年的額,“高燒已退”不著痕跡的聲音在兩人之間回蕩。
    “是麼……”。
    “你該給我一個解釋”。
    深邃的雙眼鎖定著少年,聽少年娓娓而言。
    沒想到客棧樓下那位村民隻是代為傳話之人,說有人在村外的樹林相候,不見不散。少年當時覺得事有蹊蹺,於是便向地點趕去,不如弄明究竟。實際在去往樹林之前,少年也猜測著對方是善是惡?有何目的?……若對方乃不軌之徒,相信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到底是初出山穀而傲世輕物之人,一時的疏忽大意便導致中毒,以身犯險。
    “有些疏忽是你自身需要的,它與成功一樣對你甚有價值”納加烈在得知那段事情的詳細後,如此安慰少年。
    少年麵帶愧色,“話雖如此,但對方究竟是何來路卻一無所知”。
    “活著回來已經不錯了,目前最要緊的是你所中之毒還無法解除”。
    “這個……”。
    納加烈注視少年好幾秒,忽地俯身抱住少年。張口欲言的少年隻見納加烈嘴角帶起一絲促狹笑意。
    “別動!”聲一落,納加烈已將少年抱往殿外而去。
    “這是作何?快放我下去”莫名其妙的少年欲掙脫下地,可惜根本使不出力。
    邁出殿門,門外所有宮人個個驚訝地咧嘴,殿下怎那般親密地抱著少年?
    連白皙的頸項也染上了緋紅的少年,一把扯住納加烈的胸口低喝:“若再不放我下去,難道要我動氣不成?”。
    納加烈眉眼輕佻,不以為然,“能讓本殿見識見識你動氣的樣子也不錯~”。
    “你!”少年氣結,十分窘迫。
    納加烈全然不顧將宮人們異樣的眼光拋諸身後,快步行往長廊的盡頭。
    “你看……”。
    少年側頭,視線頓被前方一片楓林吸引,眼中漸漸浸出滿天斑斕的色彩。豔紅的楓樹還有桕樹,兩種樹相混而立,枝葉張揚跋扈,像天邊茂盛如火的浮雲。
    雙足一縱,納加烈矯健的身姿在一起一落間便翩然入林。
    陣陣林風吹拂,樹梢上的那些葉兒紅的、赤的,像片片化羽的蝶,輕輕柔柔離開枝頭在空中悠揚地起舞。最後,打著轉兒緩緩著地。這片楓林並不算大,中間建有花亭一座,亭子四周竟相開滿五彩繽紛的秋菊,白的純淨、黃的淡雅、粉的柔美、紅的豔麗;花型更是美不勝收,針鬆型、彩球型、翎羽型、平帶型,像珠簾、似發絲、姿優美,極盡妍態。
    “怎樣?多美的環境不是?”溫熱的氣息撲灑在少年的耳際,少年回頭,不慎跌入一潭秋水。琥珀色的水中似蘊有若幹柔情灼熱,將少年的心神灼得不留餘地。
    尷尬的少年不得不移開視線,將目光又投入了景色之中。
    “本殿讓人在亭中備了膳,我們一道享用~”納加烈這才說明原由,並將少年放下。
    幾道精美菜肴,一對玉杯盛著果露,兩人在亭中相對而坐。
    見少年悶悶不樂,納加烈無辜道:“真動氣了?本殿可是出於一片好意”。
    “一片好意就能如此不顧形象,你故意的吧?”。
    “還不是擔心你行動不便,索性將你抱來得了~”。
    被那般嗬護的情懷與溫和洋溢的目光所包圍,再悶悶不樂的少年也被融化成水,撲哧一笑。
    “即使我有傷在身,你也不能堂而皇之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將我抱來,給人看笑話的不是……”。
    一聽這話,納加烈脾氣上來,“抱你怎麼了?我抱著你就是一道豔麗的風景,理所當然,光明磊落!難道隻能在私下裏抱?”話已出口來不及收,納加烈險些被口水所噎,這屬門子話?極易讓人曲解成別的意思啊。
    少年麵上泛紅一片,狠狠瞪了納加烈一眼。心想懶得爭辯,還是動手享用當前美食比較實在。
    發愣的納加烈幾乎癡呆地注視少年麵上的桃紅,正巧不巧一縷發絲閑散下來,在少年的耳旁飄忽,納加烈的心也就跟著飄忽起來,似已為此沉淪萬千。
    天下竟有如此美人?
    如雲的秀發雖未梳理,卻如一匹上好的絲緞披散於肩,亮麗的光華目眩神迷,怎不令人為之所癡?
    當少年發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不由幹咳一聲,“發什麼愣?還不快進膳……”。
    “呃!好…”扭轉神智,納加烈將自己麵前的菜夾去少年碗中,“這些都是你平日最愛吃的”。
    “嗯,禦廚的手藝精湛細膩,與北城的膳用相比,各有風味~”。
    “將來全天下的美食我都想讓你嚐遍,來,再嚐嚐這個,趁熱……”納加烈又為少年夾了樣菜。
    碧空飛度,白雲飛絮,暖暖的陽光透過雲彩,傾灑在二人身上,濃淡適中的菊香彌漫周圍。
    是誰不時移動添菜的手?誰的心思柔腸百轉,關懷備至?
    “烈,別隻顧著我……”少年見納加烈一門心思隻顧著為自己添菜。
    “嗯~”納加烈眼中朧上一層迷霧,“你為我受了不少苦和累,而我該如何謝你?”。
    少年對上納加烈的眼,輕柔一笑,“你我之間還需要謝?”。
    “怎麼說你也為我解了燃眉之急而立下了功,我正打算明日朝上名正言順為你分封官爵,好讓你擁有一席之地”。
    少年白了納加烈一眼,“我早向你表明最討厭為官!一不小心就會卷入那些爭名奪利與勾心鬥角的算計之中。所以,還是安然地待於水殿,做你閑暇的門客,那樣不僅能看清多少事態,也能隨時保持清醒為你分析各種狀況~”。
    “這樣說來,你的情義我都不知何以為報?”納加烈有些失落道。
    “我隻想一心一意助你一臂之力,那些所謂的功名利祿在我眼中如同草芥一般,要知道智者務其實,而愚者卻是爭虛名~”。
    納加烈起身,偏頭望去遠處深意道:“真的不想委屈了你!……好吧,你想怎樣便怎樣,都照你的意願得了~”。
    **********
    花開花落,寵辱不驚。
    雲卷雲舒,去留無意。
    兩人漫步菊園,陽光下的少年心情暢朗,東轉西逛似要賞遍園子裏的每一朵花。
    納加烈陪伴在後,無論少年走向何處,他離他之間隻有一個轉身的距離。
    “嘖嘖嘖,皇宮果然是個好地方!我略統計了一下,這片菊圃的菊花品種大概五十多餘,你瞧,這株雪白的瑤台玉鳳,那株兼六香黃、還有那邊的仙靈芝、紫龍臥雪、草舍如籬、金紅交輝、朱砂紅霜、紅杏山莊、玉翎管、玄墨……皆為菊中之最~”少年一口氣念出不少名貴的花名。
    見少年如此雅興地沉浸在賞花中,納加烈但笑無語。
    “咦……”少年佇足,蹲下身認真地盯著一株菊自言自語道:“想必這株綠水秋波開得最早,雖說現在已開始凋謝,但它的花瓣挺立不落,依然含香露芳,真不愧為花中君子,傲有骨氣!”。
    納加烈輕哼一聲,納悶自己透明得快要成為空氣。
    沒想到少年盯著那株菊看上老半天也不見起身,納加烈終是忍不住將那花兒一摘而下,手中稍作一揉便拋向天空……花瓣的碎末隨風飛舞。
    “喂!!!……”心疼的少年跳了起來,橫眉豎眼指責納加烈道:“它哪招惹你了?你竟這麼狠心將它揉碎!”。
    被少年強烈的反應一激,便激出了納加烈一肚子憋屈,“我想與你談些正事,可你……偏要惜花被折!”。
    “什麼?要談正事不妨直言,花兒是需被人疼愛的知道嗎?你在宮中養尊處優,自幼見慣無數花草,而卻不懂珍惜它們?太過份了!”理直氣壯地少年瞪著雙眼,不顧形象地撩了撩耳鬢的發絲,與其說撩,不如說是氣憤地扯了扯。
    納加烈似心疼那綽被扯的發絲,隻好賠著笑,伸手將它順去了少年的耳後。指尖自然地拂過少年耳弦,心裏竟莫名地引起一陣悸動。
    這個動作多麼隨意,但為何手指一經碰觸,心中便生出了許多不隨意?
    見納加烈已斂去笑容,少年這才驚覺自己言辭過重,可能刺到了納加烈的某些痛處。
    剛才怎麼回事?為了朵快凋零的花兒而那般指責他?……自幼便承受諸多屈辱的他,到如今還在忍辱負重,就算他不懂珍惜花草,那誰又懂得珍惜過他?
    想著想著,少年心頭泛起了酸,“對不起,我……”。
    “什麼?”。
    看著納加烈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少年知道,他越是當作沒事,就越想掩蓋心中的事。
    都怨自己一時口不擇言,畢竟他是一國太子,有著高貴的自尊。
    “你不是要與我談正事麼?”少年撇頭而問。
    納加烈一笑,很多心情隨風而散。
    兩人往水殿的方向並肩而行,納加烈道:“沒想到你身中兩種不同之毒:一種叫‘蝕命散’,一月之內若不解除便直接喪命。所幸‘蝕命散’的解藥隻需花點時間便可得到。還有一種屬陰毒之毒,稱之為‘幽鬼之眠’。此毒通過呼吸或皮膚便能輕而易舉進入人的體內進行潛伏,一般潛伏之期短則數月,長達兩年,一旦發作就會使人進入假死狀態,也就是說停止了呼吸而還保持著脈動……”。
    “幽鬼之眠?”。
    納加烈點頭,“此毒非常特殊,需製毒人親自解除不可”。
    再不當回事的少年聽了也不禁暗自驚心,到底什麼人與自己這般過意不去?
    “明日我會擬出幾幅畫像,讓你辨認其中是否有那施毒之人,若有,那麼我會不惜一切找到那人……”納加烈眼中戾氣一現。
    “找到又如何?”。
    “當然是讓他為你解毒”。
    “既然下毒而又為我解毒,你不認為其中需付出怎樣的代價他才會為我解毒?”。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也要你完好如初!相信下毒之人本就是衝我而然!”。
    兩人沉默,都心知肚明。初入世事的少年怎會無端與人結怨?即使有,也是因少年背後的納加烈。
    按捺了許久,納加烈又道:“莫泰爾國有位製毒奇才,所製之毒幾乎無人能解,最讓我懷疑的人莫過於他!”。
    “你我與他無怨無仇,應該不大可能……”少年道。
    納加烈冷冷一笑,“無怨無仇就未必不會對你下手!……忘了告訴你,莫泰爾國的江湖中存在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秘密組織,此組織分天、羅、地、網四個級別,勢力之龐大深不可知,主要以暗殺為主,隻要有人出得起天價或交換得起條件,其組織便會替出價之人賣命效力。經我多年的暗查與信息收集,組織裏最高級別的領導者是莫泰爾國的皇子們,他們每人手中握有天字令,非重大事務是不會輕易參染何事。因此,一般事務皆由羅字令的人作決,羅字令掌管各地分部,再下去便是地字令一等一的高級殺手與網字令的普通殺手。他們所謂的‘天羅地網’代表著網撒天下,插翅難逃,時刻掌控天下時局。目前我知道也就這些,大致屬實……”。
    少年聽得啞口無言,納加烈又繼續道:“我所說的製毒奇才,乃‘絕命毒師’唯一高徒,據說此人為了得到絕命毒師的‘易容秘術’而殘忍地毒害了毒師,且毒師還是此人親生之父。通常知道他的人都十分清楚,他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毒種,不僅人毒,連心也毒,所以我很肯定懷疑是他!”。
    “天底下製毒與施毒之人多不勝數,你也不能隻憑猜測而定”。
    “倒也在理!……這不由讓我想到,那年忘情老人為我解毒之時,說我所中之毒絕非一般人研製,也非一般人能解。所幸要不是她老人家出手相救,我早已屍骨無存,哪還會此刻與你並肩而行啊!”。
    已踏上水殿石橋的少年,停下了腳步,望著平靜的一汪水麵升起了歎謂:“人與人之間能得以相識、相知與相熟的微妙,千古以來都是個生命的奇跡”突地,少年很沒心情道:“烈,假如我因中毒無解而不能繼續在你身邊,你會失望嗎?”。
    “你不在我身邊,那要去往何處?”。
    “我是說如果我死去……”。
    “閉嘴!不許說這樣的話!雖然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要不抱希望好麼,什麼天大的事我都會與你一起渡過!”。
    “我隻是說如果……”。
    納加烈注視少年那張削瘦的臉龐,“知道嗎?風兒能帶走的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經,而帶不走的是你我攜手的未來。就像我們腳下這座石橋,你我的命就如這石橋一般連成一線,不管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和幸苦,我們都是一體的!我,納加烈,不可以失去你,同樣也要像你守護我那樣而守護著你!”。
    少年禁不住背過了身,自己確實有人在意的當緊啊!雖然這些真摯的在意讓少年得到了無比的溫暖和滿足,卻又不得不承認比起遙遠的那個他……隻可惜有的人有的事是無可取代的。
    “我知道,知道……烈是個溫柔的人~”。
    納加烈愣了愣,麵頰起燙,“還有,你是否正修煉一種詭異功法?要不是禦醫說你險些走火入魔……”。
    “禦醫的胡亂猜測你也信?”少年打斷了納加烈的話。
    “好吧!神秘的忘情老人之徒與一些詭異功法是有密切的關聯,名義上我也算是她徒,但實際我隻得她指點一二。若你真修煉什麼詭異功法,希望你多加慎重,最基本的原則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過”。
    “嗯”少年揚起一臉倦意,“我累了,你不是還有事未處理完麼?”。
    “幾日前淩青去那個村進行了暗查,大概此刻正待向我複命,但願他能帶回一些線索”。
    “去吧”。
    “好!”納加烈將少年送到為止。
    **********
    即使天上星宿全暗然失華,但心中希望仍閃爍著絢麗光彩。
    幾日後的夜。
    “義父請坐”少年連忙放下藥盅,熱情地招呼老城主。
    前來探望的老城主向納加烈略施一禮,選離少年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
    “義父來得湊巧,我正有事與你相商呢~”。
    納加烈一副冷相,“不管有沒有事,先把藥用了再說!”。
    “能不能待會再……”。
    “不行!”。
    老城主這才發覺兩人氣氛不對,索性言語不出,默看納加烈將幾上的藥盅硬是端給少年。
    “我簡直就成了個藥罐子,每日幾盅不說,且每一大盅幾近盛滿……!!”少年大聲抗議,欲哭無淚。
    “你知不知道這是鬼穀子親自為你配製的解藥,其中幾味藥引在世難求,所以你必須一滴不剩—-用完!”此時的納加烈儼然是個無情的人,透著一身無情的氣勢。
    “蝕命散之毒已解,何需再繼續浪費珍貴的良藥一盅一盅拚命飲用?”可不是麼,那苦澀難聞的藥味實在令少年大相排斥。
    “就怕餘毒未盡,為了以防萬一寧可多飲,你到底用不用?!!”。
    老城主知道,納加烈看似無情卻有情,這還不是為月影著想,便好言勸道:“影兒你就忍耐著用藥吧,為了萬全亦是不得已之事啊!”。
    “既然義父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推脫什麼”無奈的少年隻好鬱鬱將藥飲了下去。
    納加烈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遞給少年,少年接過,見帕上繡有一朵粉色臘梅,一針一線均勻細致。
    “記得有人告訴過我,你是在臘月梅花盛開的季節出生”。
    沒好氣的納加烈掀了少年一眼,“不就是我告訴你的麼,還以為你忘了”。
    “要不是見著帕上的梅花,有可能還真忘了”。
    “這朵梅花乃母妃為我所繡,快擦擦你的嘴吧”納加烈挑了挑眼神,示意少年嘴角還留有藥漬。
    老城主有感而發道:“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殿下還是如此掛念辰妃”。
    擦過嘴角的少年又仔細地看了看絲帕,莫名地淡了不少心情。或許,不該讓這塊珍貴的絲帕沾上漬跡……
    “對了,我有意想邀義父與烈切磋切磋棋技,義父你看?”。
    “哦!不知殿下是否有此興致?”老城主將目光投向了納加烈。
    “下棋?……本殿已多年未曾碰過棋子,那就不妨與顏城主切磋一番,看看本殿棋技是否落退~”納加烈的聲音忽然變得風清月明,這些年來,肩上負擔過於沉重,年少時的那些喜好不知不覺疏遠了許多,這不,正好重溫。
    不久,老奴在樓台之上擺好盤道,請出納加烈與老城主自棋盤兩端一坐,少年旁觀。
    “殿下請~”臣讓君先的道理千載不變。
    “本殿也就不謙讓了”納加烈自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放入盤上,隨後顏越將白子放出。
    夜裏微風輕拂,琉璃燈火時有輕微的跳躍,棋子落盤的脆聲嘀嗒……嘀嗒…清晰可聞。凝神旁觀的少年見兩人你來我往的對決中,看似安靜的棋盤竟蘊滿了千軍萬馬的奔騰,一道道耐人尋味的局逐漸拉開。
    片刻,棋盤上已是煙波浩渺兩茫茫,月光溶成起伏的大片江山,使每一枚棋子仿若置身於廣袤的天宇之間,形成了縱橫之局。
    時而流暢,時而手托下巴冥思苦想的老城主,他的白子步步為營,時進時守防備有加。而從容淡定的納加烈卻是平靜如水,微垂眼目,絲毫波瀾不生。黑子以天地為局,世事為棋,操控這弈局之人,端的是算盡人心,深不可測。
    仿若千秋萬載之後,清水般的聲音響起,“顏城主,你已麵臨絕路,無路可走!”兩根修長潔白的手指拈著黑子輕輕落下,完美至絕地收束了盤道上的局。
    老城主禁不住一拍腦門,大是不甘,“老夫輸了?……真輸了!”看著棋盤直發愣,愁眉苦臉思索從何處開始著了一重重的道?
    納加烈深深吐出口氣,將身體往後靠上椅背,偏頭望去了樓欄之外,眼神變得空洞而無一絲焦點。少年的目光停留在納加烈的側麵,納加烈所布之局如同一場夢遊般,可又並非夢遊。能走出如此縝密的棋路,實在是高端至絕,讓人欽佩不已。
    “烈”一聲輕喚。
    納加烈回頭,直直望入少年那雙明亮的眼瞳,“嗯?”。
    “你棋技非凡,令我大開眼界”少年指了指棋盤,肩上的發絲隨著動作而滑落胸前,淡淡的發香隨風飄散。
    “哦”納加烈不由自主地朝少年湊近,細細嗅去……
    “這是什麼樣子?”少年略偏開了身。
    溫柔的目光近距離對視少年的眼瞳,納加烈嘴角魅惑地勾起,“我在想……”。
    想什麼?
    “有種微妙的感覺似真或假,就如水中倒映的月影一般……”。
    白眼瞪過,少年幹脆將目光放去了棋盤,長長的睫毛像落羽般垂下,頓時遮蓋了眼裏的微波泛漪,刻意忽略了一些微妙感覺。
    **********
    “殿下棋技如此精湛,不愧為高手中之高手!”老城主指著棋盤連連讚歎,悟了半響才終於悟通重重局道。
    納加烈心高意遠道:“一盤黑白棋子若看得真切,可當你成為其中一枚棋子之時,卻也隻能看清身邊的幾個劫而已,哪能看清其中幾經幾緯……”。
    “烈的才能與謀略天生就該駕淩於殿堂之上!那麼義父,皇上一心想要將皇位交給他所認定的皇子,可那位皇子的處境因此險惡重重,我想知道義父對此有何看法?”少年炯炯的目光籠罩著老城主。
    老城主精明地看了納加烈一眼,不如敞開心府直言道:“馮後攝政作祟,殺戮忠良,褻瀆朝綱,我想這次無端端挑起北疆戰事,定是她馮後縱容兩王從中作祟!”。
    突如其來一道聲音響起:“不錯!那是她一條以狗博狼之計,設想晝霸是狗,殿下是狼,無論狼勝還是狗勝,都可在狼狗交惡之際趁機讓狼與狗一道俱滅!……但是可惜,在他們正為此計的進行而洋洋得意之際,影公子卻一舉擊敗了這個陰謀。可想而知他們想利用晝霸部落貧瘠的苦惱而煽動晝霸擴展新的領域,不願錯過大好機會的晝霸便起了攻奪北城之心!”。
    老城主訝異地起身,直指說話的老奴,“你……你是何人?”區區一名老奴竟能說出此番明言。
    “嗬嗬,義父莫驚,我還沒來得及向你介紹,他是皇上早年培養的精銳心腹,除此之外並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老奴向老城主行一禮道:“我李炳輝終此一生為皇上及殿下效命,以堅定的信念捍衛皇權不落外軌。在皇上身體開始抱恙之時,我便幾經周轉進入水殿成為一奴,以便暗地輔佐殿下,為殿下出謀劃策指導大向……”。
    納加烈弱風靜柳地動了動,“人的一生必然會有不少陰霾,就像灰色的天空霧蒙氤氳,讓人看不清路,而他,便是一柱明燈時刻照亮著我,他不僅是父皇最信賴之人,亦是本殿一直所依靠的恩師”。
    當老城主完全弄清老奴的身份,不得不帶著敬意回了老奴一禮。
    “顏城主當年同為皇上所信之人,隻道光芒過勝而被奸人算計含雪蒙冤了這麼多年。我李某一直對你抱有不少尊敬,因為你我同樣擁有一顆赤誠之心!……這將來,更希望為了南越皇朝的穩定延續,我們當齊心協力協助殿下才是”。
    “父皇之所以遲遲未讓我登位,也因馮後勢力威迫不小。目前,殘酷的現實已將我逼至懸崖,進一步是萬丈深淵,而退一步便是沉重的屈辱與皇朝的更換……”納加烈眉間已透出點點苦悶。
    “馮後以旬國為盾,到底要為晉王謀奪江山,她根本不顧旬國那顆螳螂在後的賊野之心!……若納加晉奪得其位,旬國必定想方設法將南越並吞,使其兩國合二為一成為馮氏天下,然,這場皇位之爭不可不說事關重大!”少年道。
    老城主細細一思,心中憤怒不已,一股熱血直衝上頂,控製不住怒拍棋盤,嘩的一聲棋盤傾倒,棋子唏哩嘩啦散落一地亂滾開去。“哼!我顏家世輩為南越江山守護之將,如今我顏越怎能看著自己國家內外患憂,在風雨中搖擺不定?……老夫當年為將之時,認為沒有什麼能比政局穩定來得重要。那些平庸之輩犯了錯,老夫可以不予追究,但位高權重的臣屬,哪怕對皇上有一點捕風捉影的異心,隻要有可能威脅到皇權的利益,老夫定會殺氣騰騰將其製壓,堅韌地維護綱紀!……恨隻恨老夫淺薄了智謀,到底遭了他們的暗算,皇上迫於無奈隻好將老夫貶走北疆”。
    看得出老城主的憤怒與仇恨已壓抑多年,相信到了爆發的時候,定有驚人之舉。
    老奴道:“顏城主當年兵權在握,震撼朝野,鐵麵無私壓製百官,馮後定當先挫於你,而你一旦墜落,就等於斷了皇上的一條臂膀”。
    “不瞞你說,老夫幾日前探望過皇上,還與皇上私談算久,並承諾皇上回來襄助殿下,所以老夫算是回來了,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絕不會讓南越江山落入他旬國之囊!”。
    “殿下定要擬以最快時日除去馮後,不然晉王婚期將至,到時將會事態嚴重……”。
    納加烈與老奴交接了一眼,“還有兩月便是晉王大婚,所謂的危險總是在狂歡時逼至!”。
    “那我們要盡快作為,否則稍怠則大險!”老城主道。
    這時的少年走去欄杆,虛目注視朦朧不清的夜色,整個人就像這朦朧夜色中最亮的星辰。
    “烈”。
    “嗯”。
    “三日後,我要去往北疆一趟”。
    “為何?”。
    “希望能得到晝霸的歸順~”。
    老城主與老奴同起詫異之色。
    “身為一方霸主,生性狂野,這次又被你重挫,是死是活還不所知,怎麼可能……?”。
    若晝霸已死,不用想,全蠻之敵乃少年。
    若晝霸未死,不用說,全蠻之辱更是少年。
    不管是死是活,晝霸及整個蠻族部落都與少年結了不淺的仇怨。
    那麼,少年道:“條件是他開出來的,那一戰不是我死便是他亡,那一劍本可刺穿他心口而結束他命,但我還是選擇放過了他!”少年腦中回想著當時情形,以身犯險對晝霸欲殺故縱,便導致晝霸如萬人所見那般,從塵煙中橫飛出去。
    所悟極快的納加烈猛然起身,快步跨去一把抱住少年,將下巴擱在少年肩上,整張臉埋入了少年的發中。“你是上天特地派來救助我的對不對?”一雙激動的手將少年的腰越圈越緊,納加烈就像個無助的孩子,突然找到了避風的歸所,找了屬於自己的寧靜港灣。
    一些事若別人不懂,但他們之間彼此能懂,兩人沒有距離的隔閡,互相感受著彼此的溫暖。
    “烈,天無絕人之路,我說過屬於你的一切任誰也無法奪走,即使奪走,我也會為你加倍討回!”。
    有你在,我就不會那樣孤獨無助!納加烈無比感動的心在瞬間流下了一滴淚,這滴淚融入骨血,流遍全身。
    “我也算從死的邊沿僥幸而活……他晝霸是個血性之人,相信他定會記得我那份手下留情”少年心中苦笑,自己居然說得這般輕鬆,而那一戰真的是自己僥幸?
    要不是樞的出現,他,性命垂危。
    此情此景,顏越與李炳輝雙雙跪地,兩人老淚縱橫,想必也已明白幾分。
    “殿下,赴湯蹈火之事我顏越定為你在所不辭!”意誌堅定的老城主,終其一生甘願如此。
    “雖然有很多事無法衡量其真正的甘願價值,且也無法擺脫生來就固有的使命。但鐵血豪情的大丈夫當黑白分明,臨危不懼,勇往直前,即使是死又有何懼?死不過是涼爽的夏夜,可供人無憂地安眠罷了。殿下,李某還是會一如既往在你身邊聽你差遣,為你效力!”李炳輝道。
    昔日孤傲俱散,納加烈放開少年轉身將跪地的二人扶起,至誠道:“本殿生性孤僻、人緣疏離,但能得二位甘心襄助,莫過於如虎添翼,足矣!”說著便向二人深行一鞠。
    三人之手緊握一道,君臣之情堅固如山。
    少年揚起手指戳了戳納加烈的背,似笑非笑道:“可喜可賀啊,義父與李叔文武雙合,等同烈的左肩右臂~”。
    “那麼你呢?”納加烈何嚐不知少年有意安排這場棋,與其他納加烈是這操弈棋局之人,少年便是能推動局勢的關鍵所在。
    見少年眨巴著雙睫,“我?”。
    “告訴你,你是我治療傷痛的良藥”。
    “呃,此話我倒欣然接受~”少年甚有默契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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