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盛殤
    我不自覺的微閉了下眼，這樣的溫情，這樣的戰爭……
    再睜眼卻突然發現了戰場對麵的一個人。
    她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未束起的頭發飛揚在夜風中，手中拿著幾麵令旗，有條不紊的指揮著。
    阿鬼兒。
    麵對敵人的進攻，麵對血腥的撲麵，麵對生命的逝去，卻依然這麼鎮定自若，戰場女王阿鬼兒，果然名副其實。
    錯眼間，卻見阿鬼兒手中的令旗被一張弓代替，慢慢的，弓開如滿月，然後，兩支箭瞬間離弦。
    “小心。”我回過神來伸手推向梅微，推得梅微和小秋一個趔趄，也正躲開了箭。
    然，箭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梅微。
    “噗噗”兩聲，箭紮進肉裏。
    “爹爹！”懷裏的小安忽然放聲大哭，扭動著要下來。我死死抱著他，剛才沒讓他下來，現在更不會。
    葛雲暮在那一霎那轉身抱住文洛天，射向文洛天的那支箭正插在葛雲暮背上。那阿鬼兒膂力甚大，距離這麼遠箭居然能深入半尺！
    “雲暮！”
    “文洛天！”
    兩聲驚叫。文洛天瞪大了眼睛看著趴自己身上的葛雲暮，他的手在葛雲暮背後摩挲，當摸到箭時手驀然頓住，然後顫抖起來。
    而另一聲，居然是梅微。
    沒堅持太久，兩人慢慢滑到地上。
    “雲暮，雲暮……”文洛天聲音有些哽咽。
    “洛天……”葛雲暮輕輕拍著文洛天的背，“沒什麼，你不要哭。”
    “爹爹，阿爹……”小安大哭，兩隻手伸著掙紮要下來。
    “小安……”兩人一起抬頭。
    我衝他們搖搖頭，死死抱著小安。
    “小安，讓蘇叔叔抱著你吧。”文洛天衝小安笑笑，“跟著蘇叔叔，要聽話，啊。”
    “小安乖，”葛雲暮也笑笑，手卻緊緊握住文洛天的手，“小安不是要做蘇叔叔的翼君麼？那就多讓他抱抱。”說完立馬轉過頭，一股又一股的血從嘴裏湧了出來。
    我緊緊抱著小安，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殘忍過。
    “雲暮……”文洛天費力抬起手，慢慢摸著葛雲暮嘴邊的血，“當年你說，我們戰場上相識，戰場上相愛，我們的愛情是戰爭給我們的。現在……咳……”文洛天咳了一聲，一股血也順著嘴角流下，“現在我們死在戰場上，而且沒有分開，你說，是不是也算不遺憾？”
    “是。”葛雲暮微笑，緩緩抬手摸向文洛天的臉，“不遺憾。有你在，我什麼也不遺憾，洛天……”說完，手便滑了下來。那個微笑，卻固定在臉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無力吐出。忽然手腕一疼，我低頭一看，是小安用力咬在我手腕上，他顫抖著，使勁咬。我不動，不敢動也不能動。小安小安，你不要去。小安，長大了別恨我。小安，你是我的翼君……
    忽然他腿用力一蹬，正踢在我肚子上。我手不自覺一鬆，他用力推了我一把，趁機跳了下了來。
    “爹爹！阿爹！”他哭著就要過去。
    “噗！”
    一支箭破空而來，正插在小安身上。那是我剛才站的位置。
    “小安！”我和文洛天同時叫道。
    箭的衝勁使小安栽倒在地。他睜著眼：“阿爹……”然後慢慢向文洛天他們爬去。
    我渾身都在顫抖，幾乎就要摔倒。
    小安……
    “阿爹……”
    一點一點，小安伸著手慢慢爬著。文洛天也伸著手，臉上卻浮出笑容：“孩子，咳咳，過來。”
    時間仿佛都停止了，隻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慢慢向前蠕動。身上，插著一支箭。
    最終，當小安的手夠到文洛天的手時，靜止不動了。
    文洛天握著小安的手，費力向前拉了拉，然後更多的血從文洛天嘴裏湧出來。文洛天抱住小安，然後抬頭看著我：“蘇征，咳……我們的孩子舍不得我們，我們就帶他……咳咳……一起走了，你們，”他眼睛緩慢的看看了梅微小秋，“要……好好活……”
    說完後，伸出手摟住小安和葛雲暮，微笑著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萎頓下來，露出了插在側胸的箭。那時，他也側過身，去替葛雲暮擋飛來的箭。
    城下轟然傳來一聲巨響。
    城破了。
    而我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蘇征……”梅微和小秋過來，想拉我，卻沒拉起。
    我看著前麵那三個人，那身上插著箭的孩子。
    小安……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他稚嫩調皮的聲音。
    你就是神仙？神仙當然什麼都知道啦！
    可是小安，你的神仙卻沒有保護好你……
    不老不老，蘇叔叔好看，老也不怕。
    可是小安，你不在，蘇叔叔老了別人不要怎麼辦……
    小安這麼乖，長大做你的翼君好不好？像爹爹和阿爹那樣。
    小安，你不想做我的翼君了嗎？就是不乖也沒關係啊。我們像爹爹和阿爹那樣，一輩子隻看一個人。我會把你養大，守在你身邊，隻看著你。我再也不把這個當成童語，我給你承諾，給你承諾，好不好？隻要你回來……
    “蘇征……”梅微和小秋都蹲了下來，“蘇征，起來。”
    我木然的看著他們，梅微沉著臉，他的嘴角沒有翹。小秋一臉的淚，我想伸手給他擦，他卻伸過手來，輕輕抹我的臉頰。
    原來也是哭了啊。
    一個單純的喜歡你的孩子，在你懷中跳下，替你擋你了一箭，然後撲向那場盛大的死亡。你，會不會哭？
    “蘇征！”梅微開始使勁搖著我，“你還有我們，你看看我們啊！看看我們！”
    你們？眼前那張曾經靈魅的臉滿是痛苦，而另一張上不斷有淚水滑落。
    “先生……敵軍快上來了……”
    敵軍？
    我忽然回過神來。是的，這是戰場，沒有時間給你思念哀悼。我還有他們，梅微和小秋，他們，也是我的責任。
    我伸手慌亂的抓住他們的手：“梅，梅微，小秋，我們，我們要走，我們要好好活著。”
    說完勉力站起來，拉著他們要離開。
    然而一步跨出去，卻還是忍不住回頭。那三個人抱在一起，像抱住了所有的溫暖所有的幸福，緊緊的。
    那是整個世界。那是亙古的永恒。
    我過去輕輕抱了他們一下，生怕驚擾了他們。
    然後轉身，拉住梅微和小秋的手，離開。
    我想，我終於明白了。我一直在找的牽絆，其實就是那樣的一副畫麵吧？溫暖的，幸福的，緊緊的，抱在一起。
    很多年後我看著身邊的愛人時常會想，小安，你的掙脫你的離開，是不是不想束縛我？要是你一直在我身邊，我會陪著你長大，永遠愛你一個。或許隻是以父親的角度，但也會永遠隻看著你。相等的，我也隻收獲你的愛。而現在，我會愛更多，然後得到更多的愛。
    小安，要我謝謝你麼？
    可是，心為什麼會痛？
    作者有話要說：洛天，雲暮，小安，這都是逝去的名字……
    天氣好像是一瞬間變涼的，然後驚覺冬天真的來到了。大家注意穿衣禦寒，願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