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蘄明卷 第二章 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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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知秋
我給小孩說我不是原來的那個先生,可小孩卻一點也不吃驚,他笑嘻嘻的說知道。
他說原來的那個先生來村裏兩年了,村裏人也隻是知道他姓肖。他平時一句話也不說,也不與人來往。他說你看那個先生從山上摔下來這都好幾天了,村裏也沒人來看他。
“我和他在一塊兩年,說的話還沒和你這幾天說的多呢。”
他還說我一醒來他就感覺不對勁,原來那個先生讓人覺得冷冰冰的,我給他的感覺就不一樣,一看就不是一個人。
“原來我幫他的忙他看都不看我,我就給你端了杯水你就對我說了謝謝。”
得,還記著這茬兒呢。
本來我還以為他會害怕,這倒好,興奮的跟什麼似的。
好了,大概的已經知道了。雖說對身體的前任主人了解不多,但這也並不影響什麼,我還省卻了處理他的人際關係這一道。
這一切都是新的,這一切都將由我開始。
現在,還剩最後一件事。
“這兒有鏡子嗎?”
“有。”小孩跳起來跑到桌前去拿。
是枚銅鏡。昏黃的鏡麵將一切都披上了黃紗,鬱鬱像不得誌的遊子。
一張泛著微黃的臉映在上麵。微凸的顴骨,稍厚的嘴唇,鼻子有點塌,眼睛微腫,看起來有點小,臉也有些浮腫。
這是一張平凡到甚至有點醜的臉。
我把鏡子慢慢放下,深吸一口氣,又把鏡子舉到眼前。恩,還有這眉,這眉倒像我原來的,是雙劍眉,英挺挺橫在眉骨上。使得原本就有點醜的臉……更加怪異!
我暗歎一聲,將鏡子放下。作為一個生意人,我深知一個人的相貌在交往中所起的作用。這張臉,和我原來的比起來實在是有些差距。
轉念想想,還是算了。我把這當做場奇異之旅,也不想再去像原來那樣拚搏勞碌,隻要能過活就好,反正也再沒有負擔與責任。隻是,以後這鏡子,隻怕會很少去照了。
小林村後麵是座山,叫後山。狗子說在很遙遠的東邊,還有座前山。不過這隻是聽說,沒有人去過。
傳說前山在很遙遠的東方,有“前山在天邊”的說法。老人們有說後山是前山的孩子,因為她們中間不論離的多遠,都有餘脈相連。也有的說他們是戀人,因犯罪孽遭到天神懲罰,將他們分離開來,中間的餘脈是他們對彼此的思念。
聽到這裏我不禁暗讚,古人偉大的想象力啊。
有時一些神話傳說會給人莫名的動力,讓人去探索去發現。就像我們對月亮上廣寒宮裏的嫦娥的執念,直讓我們飛上天。
還有,狗子就是照顧我的那小孩。
現在正值初秋,些許早出的葉子已走完自己的路途,悠然回到歸處。其他的或黃或綠,珍惜著屬於自己不多的時光。
“狗子,這山上真的有狼嗎?”我拄著拐杖費力的越過一條溝。
“以前是有的,但村裏幾次組織人進山去打狼,都打沒了。估計沒死的也都跑前山去了,反正這幾年是沒見過。”
我來到這裏已經快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裏,我努力讓自己適應這裏的生活。
沒有電燈電話,沒有冰箱電腦,沒有鍾表微波爐。其實,物質上的缺乏還可以忍受。以前和朋友去西藏玩過一次,結果車壞路上了,就暫住在了藏民家裏,那裏條件還不如這呢。重要的是精神上。藏民家住不慣,可我知道救援馬上就來,我很快就可以離開。
可這裏呢?我恐怕永遠都不可能會離開了吧。
還有我的那些事業。我總是不自覺的去想,凱旋大道新開的賓館不知道落成了沒?人事部該招人了吧?還有,我離開後是由誰接管的呢?張華吧?他能力一直很強,股份也是除我外最多的。
唉~~算了,不想了,還是那句,就當是給自己放長假吧。
“狗子,哎,你就叫狗子嗎?”我用拐杖撥撥腳下的一堆樹葉。頭部的傷已經好了,就是這腿還不大靈便。
“嗯,我記事起就是這名兒了。”狗子用手不知在地上拔著什麼,聲音低低的,“或許我以前有名字。
他站起來,拉著我的手放進去一朵紫色的小花:“這花叫知秋。夏天是黃色,秋天一到就變成紫色了。村裏老人說紫色的知秋代表著如意。”
我看著手裏的小紫花,六個圓圓厚厚的花瓣圍成個圈,中間嵌著個毛茸茸的紫藍色花蕊,煞是乖巧可愛。我再看看眼前的小孩,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還有個翹翹的小鼻子,除了麵色有點黃表情有點悲傷,也是很乖巧可愛。
“呃……狗子這名字是不好聽,那什麼,你看我再給你取個怎麼樣?”
“啊?真的嗎?”他的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眼睛裏也有了些光彩,緊緊的看著我。
“當然真的。”我被他這一看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要不起個好的就真是對不住他。“呃……你讓我想想啊,這叫什麼好呢?”
可我還真沒給人起過名字,那都人爸媽的事兒,我因家裏情況連個女朋友都沒交呢。
我在狗子的期待目光中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遠處的山脈近處的花草,心裏有點忐忑剛剛會不會有點衝動了。然後不經意一低頭……
“啊,有了!”
我興奮的叫了一聲,然後獻寶似的把手往狗子麵前一伸。
他表情迷茫的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手:“什麼?”
“這個啊!”我點點手中的小紫花。
“知秋?”
“對!知秋!林知秋!怎麼樣?好聽嗎?你看著意思也好啊,樹林最先知道秋天的到來,也最懂得秋天。秋天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還有這知秋花,你不是說代表著如意嗎?怎麼樣?”我盡可能的把這個名字好的地方都說出來,生怕他反對讓我再想一個。看來我還是不會起名字啊。
他看著我手中的小花喃喃:“秋天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對對,秋天萬物開始調零,這代表著結束。但新的生命由此重新孕育,這代表開始。”我也不嫌說的太酸了,能說服他就好啊,而且我是真覺得這個名字不錯,讀起來也朗朗上口。
而小秋(我已經決定不管他說什麼一定要給他起這個名兒了)卻一直沒有再說話,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也看不清表情。
“呃……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喜歡。”他聲音低低細細的。
我舒了一口氣。然後我又聽見他說了句什麼,可聲音太小沒聽清。
“什麼?”我隻好問一遍。
“我說,我配得上它嗎?這麼好的名字……”
他聲音還是低低細細,但我卻著實一愣。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孤兒,更是村裏人認定的災子,他長到這麼大不知道都經過多少刁難與鄙薄。
“我七歲的時候,來山上玩。那也是個秋天,林子裏有大片大片的知秋花,很好看很好看。我采了很多很多,編成了個花環戴在頭上。”他頓了一會,開始講。聲音還是低低細細的,那感覺卻像嬰兒的拳頭打在心髒上。不致命,卻酸酸的疼。
“然後村裏的嬸子來山上拾柴,她們說,她們說……我這樣的災子,是不配碰這代表如意的花的。說我應該把這花吃……吃下去,去去……穢氣……”
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小小的單薄的身體蕩在風裏,搖搖欲墜。
暗歎一聲,我隻有把這小小孩子摟在懷裏。
我的老家就是農村,父親剛過世那幾年,因為經濟上太過拮據而不得不去借外債。母親回到老家去借,村裏人居然勸說她把年幼未記事的弟弟賣掉,還很熱情的找來了買家。從此後我們就再沒回去過。其實這山裏人也都一樣,他們熱情又冷漠,大方又刻薄,淳樸又狡黠,在自己固有的天地裏拘微謹慎,卻又肆無忌憚。我們不能說些什麼。
我撫著他的肩,慢慢說:“你就叫林知秋吧。在我們那裏,一個人重新被命名,就意味著重生。你今後就是林知秋,以前狗子所有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
如果是為他好,我不介意欺騙他。
他在我懷裏點點頭,但肩膀一直微微抽動。
風在秋天來的總是很合適,綠的葉子被吹黃,黃的葉子被吹去。都沒有遲疑,就這樣被改變。
嘩嘩的聲音是風起舞時裙裾摩擦的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