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對視的二人，衣帶翩揚，目光炯炯，不同的是，他們，一人，暖若春風，一人，冷若冰霜。
    “殿下，請！”良久，蕭從然謙恭下，請風墨辰進城。眼，不著痕跡的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馬車，唇，很快的閃過一絲笑。
    墨辰扯出笑，了然無語，輕輕的頷首，在他的注視下，昂揚的率隊進入衡陽城。
    馬車裏，聽到那熟悉的清冷渾厚的嗓音，箬婉露出輕鬆的笑。
    殊不知，城牆上，一雙如劍般淩厲的眼，緊緊的盯著她的馬車……
    ……
    “大哥。”呼喚的聲音裏，透著絲絲哽咽。
    睡榻上的雲坤艱難的睜開眼，朦朧間，看見熟悉的麵孔，不敢置信的開口，試探的道，“玄弟，儒弟。”
    “大哥。”
    一到駐地，他們就聽說了雲坤被蕭從然解救，但是身受重傷，命在旦夕。於是，雲玄放下軍務，立刻和雲儒來看他。
    欲要掙紮的起身，卻被雲玄按住，“你別急，好生躺著。”
    雲坤老實的躺在床榻上，虛弱的問道，“你們可好？”
    “一切安好，大哥放心。”雲玄忍痛答道。
    無力的扯出笑，“我聽說你們取得了洛水大捷，而我卻，……咳咳，咳咳……”
    “大哥。”雲儒急忙起身，端水。
    “哇！”卻不料，雲坤一口鮮血吐到地上。
    “大哥。”兄弟二人異口同聲，滿是擔心。
    無礙的擺擺手，“無礙，邊關失守時，我就該以身殉國，之所以苟延殘喘的活著，就是為了見到你們，見到我西運大勝，好讓為兄去地府時，告慰為國戰死的兄弟們，如今，看到你們，我無憾了。”
    雲玄看著他無怨的笑，忍不住留下淚。
    轟鳴的鞭炮聲，華麗的狀元冠，一張張欣喜的臉孔，爭相道賀的眾人，他記得他那時的興奮，他記得他大力的拍著他的肩，對他道，“二弟，好樣的。”
    無奈的聖旨，無奈的歎息，眾人的同情，家人的憐憫，他卻記得他那時別具一格的安慰，“二弟，我們終於可以一起征戰沙場了。”
    漫漫黃沙，獵獵軍旗，亮亮兵鎧，錚錚鐵漢，沙場點兵，他得到了所有人的讚譽，如願的看到了身負重任的父親開懷的笑意，但他卻忘不了他在他身旁那句輕語，“二弟，你的西府兵將是所向披靡。”
    ……
    世人都讚歎他雲玄的功績，都歎息他為家族所累投筆從戎。
    可是，他知道，他的大哥，早在他之前，舍棄了他的隨心所欲，舍棄了他的逍遙自在。
    為了家族的榮譽，他年少出征，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了家人的安全，他建功無數，淡泊名譽；為國為民，他數次請命，將生命博在生死一線間；為國泰民安，為海清河宴，他忍受邊關苦寒，一身傷病；……
    如今，那個總是豪爽的大哥，那個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寬慰他們的兄長，已是滿身傷痕，奄奄一息。
    無法想象他的臉上不再有笑容，無法接受他的唇不再有語言，他們習慣了依靠在他的羽翼下，他們習慣了他為他們遮起的那一片晴空，他們習慣了他的豪爽，習慣了他的大笑，習慣了他的不拘一格，……
    他，不能離開他們，他們，不能放他離開！
    走向前，雲玄緊握住他的手，“大哥，我們還要一起守護雲家，守護我們的家人。”
    “華姐姐，希姐姐，三哥，箬若，都還等著大哥回去呢。”雲儒狠狠的擦幹臉上的淚，上前，也握住他的手，道，“大哥，伯父說，他買好了酒，要和你不醉不散，別讓他老人家失望，好嗎？”
    雲坤看著弟弟們眼中的堅毅，展露笑，為他蒼白無色的臉，增添了一份生氣，抬起另一隻手，覆上他們，緊緊的握住，“好。”
    屋內的兄弟三人，含淚而笑；屋外的佳人，躊躇不已。
    “怎麼不進去？”背後一片溫暖漾開，將她層層包圍。
    安心的靠在他的懷裏，她惆悵道，“進去說什麼呢？”
    “什麼也不用說，他現在需要家人的鼓勵，需要你這個妹妹。”
    轉身，對上他的眼，她苦笑，“他會原諒我嗎？是我害得他兵敗，是我害得他到如此地步，是我，都是我的，……”
    “怎麼會是你呢？”墨辰心疼的摟緊她，安慰似地拍著她，“就算沒有你下旨，伯父也會派他出征的。不怪你，也不怪伯父，北狄來勢凶猛，戰場上，生死都是未知的，好在，他還在你們身邊，會陪著你們，守護著你們。”
    直視著她的眸，他寵溺而笑，“去吧，去看看他，他也在等著你呢。就算被他怨，也要聽聽他怎麼說呀，我的妻子，怎麼會如此膽小了呢？”
    輕咬住下唇，她點點頭，轉身，走進了他的房間，卻不曾看見他黑亮的眼中，隱藏的疼痛。
    戰場上，生死，都是未知的！
    ……
    “三妹。”
    踏進房門，她聽見了她大哥驚喜的喚她，越發的愧疚，遲遲不肯上前。
    熟悉的嗓音，似曾相識的呼喚，她拚命的咬緊下唇，生怕眼淚落下。
    “我是雲坤，你的大哥。”初到會稽時，他大大咧咧的介紹著他自己。
    “一人在外求學，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行的話，就回家來，大哥來照顧你。”那年，她離開的前夜，他擔心的對她道。
    “來，今夜，我們一定要不醉不歸。”那年，他們一家團聚於京城，他吆喝著大家喝酒的情形。
    “三妹，你放心，隻要你一句話，大哥一定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那年，她出嫁前夜，他拍著胸脯向她保證。
    他，是她的大哥，是一直默默關心他們每一個人的大哥。
    “我怎麼覺得婉姐姐和受氣的小媳婦一樣呢？”知道箬婉心裏的結，雲儒試圖緩解，開口打趣她。
    “別拿你三姐開玩笑。”雲坤忍不住訓斥他，又看著房門邊的她，含笑道，“三妹。”
    “哥！”她跑到他的床邊，如同一個小女孩般，抱著他哭泣。
    “好了，好了，”雲坤手忙腳亂的安慰她，求救似的看著雲玄、雲儒，二人卻雙手一攤，好笑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別，別，哭了。”雲坤無奈的道，他最怕女孩子哭了，尤其是箬婉。
    “好妹妹，我沒事，你再哭，我就不敢擔保我會沒事了。”他威脅道。
    沒想到這一句話真的很管用，箬婉止住淚，抬眼看著他，楚楚可憐，惹人憐愛。
    半響，她道，“哥，對不起。”
    也沒有想到箬婉會對自己說這句話，雲坤先是一愣，隨即了然而笑，無所謂的搖頭道，“三妹，我沒有怪過你。”他歎了一口氣，喝了一口雲儒遞過的茶，淡淡的道，“披掛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在乎生死了。城破的那一天，我腦海裏浮過了你們每一個人，那時我才知道，我害怕，害怕無法再見到你們了。”
    看到箬婉又要泫然淚下，他趕緊轉移話題，欣慰的道，“我聽說了，你在康石的事，我雲家女子真是巾幗不讓須眉，為兄臉上也是風光無限。”
    “沒有什麼，比不過大哥浴血奮戰，比不上將士們的奮不顧身，得到大哥的讚譽，箬婉羞愧難當。”
    “嗬嗬，”久違的笑聲，雖然微弱，但是卻依然透著那份他們熟悉的豪爽。
    抬頭看著立於一旁的兩弟弟，雲坤打趣道，“咱家的婉丫頭是出了名的高傲，目無下塵，沒想到，也有如此謙虛的一天。看來我們不得不佩服殿下的高明了。”
    “就是，”雲儒唯恐天下不亂的亂嚷，“別管我們婉姐姐有多驕縱，在殿下麵前，也是化作一灘春水，溫柔無限呢。”
    箬婉不服的對雲儒喊道，“我哪裏驕縱了？”
    看著雲玄，箬婉的眼閃過一絲精光，壞笑一下，撒嬌的對著他道，“二哥，你看儒弟，他又欺負我。”
    知道她想整人，雲玄配合的走到雲儒身邊，一手拍在他的肩上，道，“儒弟，走，咱去外麵比劃比劃，讓二哥看看，這些日子你的功夫有沒有進步！”
    “不會吧！”雲儒驚得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壞笑的兄姐們。
    連連擺手，嚇得後退，“謝，謝，謝二哥了，我今天身體不適，改，改日吧，改日愚弟再找二哥討教。”
    說完，趁著雲玄不注意，拔腿就往外跑去，惹得他身後的幾人哈哈大笑。
    “看來，咱們家的小弟還是有‘怕’的。”雲坤困倦的往後靠去，閉目道。
    箬婉體貼的為他蓋好被子，卻聽見他道，“三妹，不管什麼事，大哥都在。”
    手下的動作略微停頓，隨即釋然而笑，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落在了他的錦被上，泛起朵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