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皇子，你到此的目的，僅僅是勸降，如此簡單嗎？”箬婉挑明了話題。
    “果然是聰明人。”葉衝難掩讚賞。
    “聰明人？箬婉不敢如此自稱，在箬婉看來，任何人，都比不過皇子的聰明才智。”
    “哦？”葉衝懷疑，眼，瞟過墨辰剛剛坐的地方，露出邪笑，“包括，你的夫君嗎？”
    箬婉看向他，笑道，“墨辰，在我的心中，不能與任何人，同日而語。”
    “這麼說，在你看來，他已超出了你心中的芸芸眾生了？”他戲謔道。
    “確實如此。”她直言不諱。
    “難道，為了他，你甚至願意，與雲家決裂嗎？”
    箬婉瀟灑揚笑，“皇子，有所不知。”看了他一眼，她繼續道，“當初，我不問你是誰，不代表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我說我們不會再見。那時，我就知道，再見，我們一定兵戎相見，我雲箬婉自問沒有那個能力與你為敵，但是，我依然派人攔下了端王派往北狄的一切對你不利的人，就是想，有朝一日，與你對弈。我心存僥幸，但願，不會輸得一敗塗地。”
    笑的自如，她繼續道，“與我對弈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比我能力強的人，自然不少，包括我的伯父，我的兄長，但是，我依然欣然接受他們的戰書，接下他們的挑釁。我自認為，我有贏的機會。但是……”
    無奈而笑，“但是，隻有一個人，從我見到他的第一麵起，我連贏的機會都沒了，甚至賠進了我的一顆心。”
    “我明白了。”葉衝釋然而笑，“不是你不能贏，而是你不想贏。對其他人，你必須贏，因為，你知道，如果你輸了，他就會有危險，所以，你不允許自己不戰而逃。”
    她沒有說話，而是欣慰而笑，這個天下，竟然，還有一人如此懂她。
    “值得嗎？”他問。
    挑眉，她道，“沒有值不值得，隻有我願不願，想不想，愛不愛。我願幫他，我想陪他，我愛他，自然，我必須付出我的一切，沒有衡量，不要回報，隻因，我已不是雲箬婉，而是，風墨辰的妻子，風風雨雨，榮辱與共，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哪怕，他要你打擊雲家，你也願意？”
    “你可知我為何派我大哥在如此多事之秋出征，親手毀了雲家根基？”她看他，眼中不是他所熟悉的淡然，而是……
    難道……
    “為何？”他喃喃的道。
    “既然不能保之，我必親自毀之。”她一字一字道。
    沒錯，既然我無力保全雲家，那麼，雲家，隻能毀於我的手中。
    隻能，由我，親自，毀掉。
    因為，太在乎，所以，我不能將它交於任何人。
    因為，太愛了，所以，我不能讓它假於他人之手。
    “有一件事，葉衝一直不明，想請太子妃賜教。”雖說賜教，但他卻依然不減風範。
    “皇子請講。”
    葉衝不解的搖搖頭，道，“我很好奇，以你雲家的能力，本可入主天下，但是，為何，你們卻願意屈居下僚，甘為人臣呢？”
    “嗬嗬，”箬婉笑出聲，“依你看，我們雲家，如今，與入主天下有何區別呢？”
    “當然有！雖然你們雲家與風氏共天下，但是，畢竟隻是半壁江山。說到底，你們為人臣，不是君，自古‘君要臣死，不死不忠’。”
    “實話說，這個天下姓誰名誰，我們，根本不在乎。在伯父的心裏，恐怕，連這共天下的美譽都不想要吧！”
    “既然如此，為何雲相還會出仕？”葉衝詫然，在他看來，古今多少英雄，都為了天下絞盡腦汁，可，為何到了雲氏，卻可以如此雲淡風輕？
    “伯父出仕與否，又有什麼區別呢？”她答得隱晦，他卻聽得明白。
    “雖然，我們不想進入廟堂，但是，我們有人入朝為官，定會全心全意為民，一心一意為君。上對得起天子，下對得起百姓。”
    “皇子，我雲家一生，不求顯赫權勢，不在乎榮華富貴，不計較個人得失，人生隻有一次，我們都要轟轟烈烈的去過，自由自在的去活，無怨無悔的去愛。”
    看了他一眼，她驕傲的笑道，“青山埋忠骨，馬革可裹屍，生前身後名，留與後人說。”
    “不愧是，名滿天下的會稽雲氏。”葉衝難掩讚賞。
    “皇子，也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少年丞相。”
    “少年丞相？”葉衝笑的苦澀，“太子妃，難道不知道我的事情嗎？”
    “我都知道。”
    “哦？”
    “亡國之臣，敵主孌童，苟且偷生，禍國妖孽。”箬婉字字道。
    “是了，這就是我，葉衝。”
    “是嗎？可我還聽說，幼年讀書，少年出仕，入朝為相，才子之名滿天下，朝堂上勇辯元老，略施手段盡奪兵權，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這，都過去了。”葉衝眼光飄遠，明明是幾年之前的事，可，卻仿佛與他隔了幾個輪回般。
    沒錯，他是燕國最受寵愛的皇子，他是世間最美的男子，他是揚名天下的才子。
    可是，那又如何呢？都過去了！
    自從他的皇兄一身縞素，手捧著玉璽，開門出降的那一刻，他的厄運，就已然開始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皇宮被付之一炬，他眼睜睜的看著他自己的親人狼狽不堪，他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姐姐被送入虎口，他眼睜睜的……
    於是，……
    屬於他的燕國，亡了！
    屬於他的朝堂，沒了！
    屬於他的女人，死了！
    就連他自己，如今，已是肮髒不堪，疲憊不已。
    唯一支撐下去的，就是在他心底的兩個字，報，仇！
    他要殺了楚堅，毀了他的基業，滅了北狄。
    他要讓楚堅，今生今世，後悔滅了燕國，後悔汙辱他的姐姐，後悔強迫他。
    所以，他忍辱負重，即使，他早已一身腥，他也要活下去。
    他以絕色傾城，寵慣後宮。
    他以靈活手腕，幹擾朝政。
    他以卓越才能，步步為營。
    牽製西運端王，暗暗與他聯合，欲借端王之力，起兵造反，卻怎料，他遇見了她。
    勸說楚堅與東遼聯盟，讓西運出兵南齊，挑起戰端，借西運之手滅掉北狄，因為，他相信她。
    康石一役，故意讓風墨辰看出破綻，破了他的陣勢，打敗他，因為，他知道，符遙不會放過他，勢必會找借口除去他，派他來西運軍營，正好合了他的意。
    一步步，他計劃的天衣無縫。
    一招招，他走的得心應手。
    唇邊，他的笑，漸漸誌在必得。
    感覺到他的變化，箬婉開口道，“你希望借我們之手幫你複仇？”
    “正是。”他毫不隱瞞。
    “真有你的。”話裏不知是讚還是貶。
    葉衝無所謂的笑笑，“我會幫你們。”
    “怎麼幫？”
    “如今，楚堅已在來衡陽的路上，隻要你們在他來之前，強渡洛水，楚堅勢必大亂。如今，北狄在前線的軍隊與你們不相上下，你們必須攻，不可守，不然，楚堅的百萬大軍一到，恐怕，你們隻會敗。”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的情報很有價值。”她笑著道。
    “那是必須的。”葉衝笑道，“度過洛水，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了。”
    “那你呢？”
    “我會離開，返回北郡，伺機而動。”
    “萬一，我們兵敗衡陽，你的如意算盤不就打空了？”她暗諷。
    “不會的。”他自信滿滿，“除非，你的夫君是個白癡，除非，你們雲家徒有虛名，不然，此戰，西運必勝。”
    “真有信心！”
    “如果不敢賭，我怎可背負罵名，挑起這場戰爭。”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的私利，四國都卷入戰火，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陵關早已是人間地獄了。”
    “與我何幹？”葉衝怒道，“難道，東遼沒有責任嗎？上官韜為了清理異己，暗中與我媾和，為了他自己的野心，將西運拉入戰火！你的夫君難道沒有責任嗎？為了獨攬大權，打擊世族，將計就計，為了一統天下，故意消耗兵力，逼異己而反，如若私利，我怎能比得上你的夫君？”
    他說實話，她無可辯駁。
    天下，江山，權術，再一次讓箬婉感到了力不從心。
    “身處這個棋局中，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葉衝看著她，喃喃的道，“我們又何嚐不想享受天倫之樂，何嚐不想自由自在，但是，……”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道，“希望，你能明白我。”
    抬眼，她看著他，淡淡而笑，“我可以理解，但我，無法接受。”
    “沒關係，你理解就好了。”他溫柔道。
    “別再傷害自己了，好嗎？”她帶著請求，楚楚動人。
    “我……沒有。”他心虛的道。
    “你出征，從不穿鎧甲。”
    “你怎麼知道的？”他震驚。
    的確，他每次上戰場，絕對不打算生還。
    每次，他都衝鋒陷陣，因為，隻有殺戮，讓他可以短暫的忘記屈辱。
    “不要。”她輕柔的道，“如果，你死了，會有人傷心的。”
    “你嗎？”他含笑反問。
    “是，還有我們雲家所有人。我不是說過嘛，我一早就識破你的身份，因為，我看見了你懷中的匕首，那把匕首，是我四弟心愛之物。”
    “那日，和你在城牆上的，就是雲儒吧？”
    “是。”
    “真的是他，果然是傲視古今的才子。”
    “但是在他心裏，你是特別的。”
    “嗬嗬，”他大笑，笑聲中，透著幾分豪爽，“能讓他如此看重，我葉衝，不枉此生。”
    “下次，能不能將馨遠公主一起帶到西運來玩？我們一家都會歡迎你們的。”
    葉衝感動點頭，“好。”
    “一言為定。”她欣喜道。
    “一言為定。”他保證道。
    隻是，讓葉衝沒有料到的是，若幹年之後，失約的人，竟然……是她！
    “這個，”葉衝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可以留給我做個紀念嗎？”
    “好。”箬婉笑道，“當初，你送大雕到雲府，我恰巧不在，這個，就當是我們結交的信物吧！我雲箬婉有幸，能和你結為至交好友。”
    “你自謙了，承蒙你不棄，我葉衝能與你結交，是我終生所幸。”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後會有期吧。”葉衝露出了多年輕鬆的笑，對著她道。
    “後會有期。”她含笑答。
    後會，真的有期嗎？
    當葉衝真的完成心願，建立一個嶄新的帝國時，他，卻再也無法見到她了。
    據聞，後來北燕的開國君主葉衝臨終時，手上一直握著一方絲帕，那方絲帕上，赫然的繡著一個“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