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這天，以往都是葉夢得去陪師尊還有師兄師姐一起過的。
    但今年，葉夢得不想看見宋京雨那張臉，又可憐三小隻孤苦伶仃的，就給掌座傳了個消息說要陪她未來的小徒弟過。
    葉夢得不去了，掌座的樂趣就少了一半。
    結果，到下午，宋京雨說他也不去了，要回家探親。
    於是，可憐的掌座隻好跑去棲鶴峰，找大徒弟問雪尋溫暖。
    整個落神殿都冷清清的，沒幾個人。抱幽峰卻是熱熱鬧鬧的，難得有了煙火氣。
    葉夢得去器修長老的煉鐵房自己動手打了個鴛鴦鍋，又買了點肉、菜、豆腐什麼的，打算帶小徒弟們嚐嚐鮮。
    為了這個除夕夜，她特意停掉了服用辟穀丹。為的就是能再度喚醒這個軀體饑餓的感覺，免得小徒弟們看她不吃渾身不自在。
    抱幽峰從前一直是無人居住的。這裏的宮殿隻有一座，除了負責接待外人的正殿，另有一間寢室。等三小隻過來了，她還得想辦法再給他們蓋幾間。
    葉夢得在準備食材的時候，他們三個就到處遊覽，把峰上各處當風景名勝似的看了個遍。葉鳴玉流著哈喇子，跟在葉流雲身後，指著唯一的那間寢室，問他：“哥哥，我們長大了是不是要住在這裏啊？”
    葉流雲搖頭：“那間應該是姐姐的寢室。”
    “我就要跟姐姐一起住！難道你不跟我們一起住嗎？你是不是怕一張床睡不下三個人？沒事，我們可以把寒山峰那邊的床都搬過來！”葉鳴玉提議。
    “憑你現在的學習進度，怕是連年後的小考都過不了。更別提新生考試了。”沈墨辭在她耳邊說著掃興的話。
    “討厭！哥哥討厭！”葉鳴玉捂住耳朵，不聽他的聲音。
    “那邊好像有酸棗樹。”沈墨辭在她耳邊幽幽講道。
    “什麼？哪裏？”葉鳴玉抬頭四顧，口水沒出息地流了下來。
    沈墨辭對她昂了昂頭：“走吧，帶你去找。不過你可得少吃點，不然待會兒就沒肚子吃飯了。”
    葉鳴玉想也沒想就跟了過去。二人漸漸走遠。
    葉流雲獨自佇立在原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沒有跟過去。
    他望著那間掛了窗紗的寢室，心跳聲越來越密——
    那裏就是姐姐的寢室。
    他移步過去，見門是虛掩的。心想，進去看一看沒關係吧。姐姐應該不會計較這個。
    於是便躡手躡腳地推開了門，看到了屋內的景象——
    室內陳設布局倒是很簡單，跟她在寒山峰時的寢室很像。隻是麵積大了些。
    床上鋪著素色的床單，床幔散在那裏沒有收起，被子也亂作一團。陽光透過南向的窗戶照進裏麵，在地板上投出一個小小的方形光暈。
    幾件她平時替換下來的襦裙掛在屏風上，似乎還沒有來得及洗。
    桌子上各式各樣的紙張堆在一起，被壓在書本下，亂七八糟的。那些書，都是從藏書閣借來還沒歸還的。有的是關於醫修，有的是關於丹修。最上麵的兩本，是器修。
    每本裏麵都夾著一些她做筆記的紙張還有草稿。
    硯台裏的墨還沒有完全幹掉。看來她早上起來的時候又學習了一段時間。
    他拿起那支毛筆，在手上細細掂量，想著她每日是如何握著這支筆作出各種各樣的筆記來，不免心潮澎湃。
    姐姐的字很清秀，卻很有力，寫出來自成一派，跟其他長老都不一樣。比他寫的好看幾百倍。
    他忽而瞧見自己的信被她折起來壓在她的筆記裏，一展開那本冊子，左麵是娟秀小楷，右麵對應著自己的狗爬字，真是慘不忍睹。
    尤其是最開始那幾封，歪歪扭扭地橫不平豎不直，用沈墨辭的話來講就是他用腳都寫不出這麼難看的字。
    一想到這裏，就無地自容了。他抓起那遝信，往懷裏塞，心想還是別來傷害她的眼睛了。等他以後把字練好了，再來給她寫信吧。
    “流雲？你在這裏做什麼？”
    葉夢得不知何時過來了，還看到了他抓起什麼往懷裏塞得畫麵。
    她會不會懷疑他在偷東西？葉流雲的心頓時懸了起來，急忙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姐，姐，我沒有偷……這些隻是我自己寫的，信。”
    他趕忙從懷裏掏出那遝被他揉的不成樣子的信紙遞給她看，生怕她誤會了什麼。
    “哦，”葉夢得拍了拍他的肩，鼓勵他道：“你寫的那些信，我都看了，條理清晰，還不錯。等你再過幾年，字就能寫得比我還漂亮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可寫不出這麼完整的信呢。掌座總說我那個時候寫信跟流水賬似的，看得他腦仁疼。”
    她沒有生氣，太好了，葉流雲鬆了口氣。
    “飯好了，鳴玉和沈墨辭找不到你，我怕你不知道在哪兒迷路了，才過來看看。”她牽著他的手，帶他回正殿。
    “聽鳴玉說你們怕將來來了我這兒沒地方住？”
    “沒事，我們睡外麵也可以。”葉流雲握著她的手，慢慢收緊。原來，姐姐的手，跟他一樣大呢。
    “說什麼傻話呢。我還能讓你們睡大街啊？等我攢夠錢了，下山買點材料，多蓋幾間寢殿出來。年後有小考，你有沒有信心？我看你在信裏說有些不懂的地方，問過夫子了嗎？要是還有不懂，待會兒吃完飯我給你解答。”
    “有，問過了，好。”他乖乖答道。
    那些問題，他已經基本全都會了。但是如果姐姐想再給他講一遍，他當然願意多聽多學。畢竟能像這樣跟姐姐見麵的機會又不多。
    見他神色緩和過來，葉夢得也放心了：“你給我寫信用的是毛筆？你哪兒來的錢？”
    “我去外事堂接了幾個任務。姐姐放心，我是在沒有課的時候去做的，沒有耽誤上課。”
    葉夢得聽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哈哈大笑：“原來那個給老頭兒洗衣服的外門弟子是你啊？我說呢，那任務年年都掛著，卻從來都沒有人接。大家都嫌給的錢太少了。前幾天老頭兒還興高采烈地跟我說，這屆弟子有出息了，居然有人幫他洗衣服。我那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是你啊。”
    簡懷民為人比較邋遢，穿個衣服幾百年洗一次，洗個衣服沒有四五桶水是涮不出來的。門中弟子都避之不及，寧肯去刷糞桶，也不想接下這個活兒。也就葉流雲這個小子，初來乍到不知道內情，又急著用錢，才什麼活兒都接。
    葉流雲被她說紅了一張臉，小聲問道：“給掌座洗衣服不好嗎？姐姐莫非是生我氣了？要不你也把衣服送過來，我給你洗？”
    “嗯？”
    “不收你錢。”他的頭埋下去了，隻留給她一個紅透了的耳根。
    “傻小子說什麼呢”葉夢得大笑起來。突然摟住他的腋下，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舉高，在空中連轉了三圈。
    直到累得她氣喘籲籲，才停了下來。
    “幾個月不見，你似乎長高了一點，也變黑了。”她打量著他，將他重新放到了地上，喃喃道：“也許明年這個時候，你就跟我一樣高了，我也抱不動你了。”
    他唇上的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沒有留下什麼疤痕。看來是有好好聽話認真塗藥的。
    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又揉了揉葉流雲的小腦袋，提醒道：“瓊州日頭毒辣，一年四季太陽都很厲害，記得出門帶個冪離什麼的遮一遮，不然再有一年你就曬得跟昆侖奴一樣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仙門中的小姑娘都喜歡白麵公子。曬黑了，你可就不受歡迎了。”
    葉流雲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低聲回應：“好。”回去，就找個冪離戴上。
    *
    *
    葉夢得才剛開始接觸器修，其實沒什麼經驗。鴛鴦鍋打得也是馬馬虎虎的，沒隔好，吃的時候，辣鍋那邊直往清湯鍋那邊冒，沒多久，兩邊就一樣紅了。
    沈墨辭捂著被辣腫了的嘴，放下了筷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葉鳴玉很貼心地給他倒了一杯水，提醒道：“哥哥，要不你涮涮吧，涮涮就不辣了。”
    葉夢得偷笑，根本沒用，這可是她自製的底料，又麻又辣，吃一口就令人回味無窮。葉流雲和葉鳴玉都吃得可開心了。就沈墨辭這個小屁孩吃不了辣。
    葉夢得給自己夾了點豆腐白菜啥的，肉全夾給了三小隻。
    辟穀以後，多少一頓少吃一頓都無妨，她隻是嚐嚐鮮罷了。倒是三小隻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肉總沒壞處的。
    係統，係統，出來！
    【宿主，新年快樂哦。有何吩咐？】
    給我讀取一下他們的心理活動，我要看看沈墨辭是不是偷著罵我呢。
    【好吧】
    係統如她所願，發出了一串嗶嗶嗶嗶的機械音，很快讀取完畢。
    她看著三個孩子，突然猶如學會了讀心術一般，聽到了他們每個人心裏的聲音。
    葉流雲：好辣，嘴都麻了。不過姐姐看起來很喜歡吃，也許我也可以多試試看。喝杯水緩緩吧，肚子有點疼。
    葉鳴玉：好辣，不過真好吃。就是剛剛吃的酸棗有點多，想放屁。啊呀，憋不住了。
    聽得葉夢得想笑。
    下一秒，她果然站起身來，往外麵跑了出去，說了聲出去透透氣。
    最後，到了沈墨辭。他捂著嘴，想的卻是：嘴巴腫了，一定很難看吧，每次吃辣的時候嘴巴都會腫，已經成了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了。也不能被這個女人看到，不然她一定會嘲笑我。
    他果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葉夢得若有所思。
    【怎麼樣，宿主，還要繼續聽嗎？】係統問道。
    不用了。她就想知道沈墨辭最近經曆了什麼，他好像心態發生了某種變化，身上那股子怨天尤人的氣沒了，變得乖多了。葉流雲那幾封信裏提到他總是一句話帶過，她也看不出來發生了啥。
    隻能拜托開了上帝之眼的係統來給她解答這個困惑了。
    【沈墨辭最近收到了來自沈家的一封信，信的前半部分是勸他留在落神殿好好修行，以後進入內門大有可為。後半部分則是告訴他，朝堂之上再起風雲，大太監鴆殺皇帝，扶持幼主上位，意圖把持朝政。結果被護國將軍和丞相聯手誅殺。被毒殺的皇帝，就是昔日下令殺了沈府七十二口的那個。短短幾個月時間，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沒了。沈家族人勸他放下過去的仇恨，努力向前看，過好自己的日子。他想必是聽進去了吧。】
    原來如此啊。葉夢得托著腮看著他，心想倒還算孺子可教。
    她去後廚端來三碗湯圓，一人發了一碗。摁住了葉流雲的筷子，笑道：“肚子疼就別吃了。吃壞了，這大過年的我上哪兒給你找藥去。下次給你們準備清湯吧。”
    “據說北方的新年是吃餃子的，但是我不會包，以後有機會再做給你們吃。今年就先吃湯圓湊合湊合吧。吃飽了，待會兒帶你們放煙花消消食。我買了好多，你們使勁兒玩。也不用擔心晚了回不去什麼的，今夜就在我那間寢室睡一覺吧，明早我再送你們回去。”
    沈墨辭聽了她的話，頓時楞在了那裏。
    這裏頭真正北方長大的，也就隻有他了吧。她那些話是說給他聽的？
    她看出來了自己不喜歡辣鍋。他以往過年也的確都是吃餃子的。
    這個女人，居然也會為別人考慮？她還算有點良知。
    似乎，也不那麼討厭了。
    他拿起勺子撈了一個湯圓送入口中，香甜的芝麻餡兒頓時化開了，心裏也變得暖暖的。
    生平頭一次在異鄉過年，雖然身邊已經沒有父母長輩的陪伴了，但是他卻並不覺得自己寂寞。
    或許，他真的會喜歡待在這裏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