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媚說，姬發的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了。
    終於來了！
    這一天，我等了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了，為了這一天，我苟活了二十年，也嗜血了二十年。
    我換上白色的衣，那是伯邑考喜歡的衣。抱著琴，那是伯邑考的琴，是喜媚冒死藏了二十年的琴。還有那兩塊“靈犀玉”，也是喜媚藏起來的。拉著喜媚的手，走上了摘星樓。
    十指行雲如流水，熟悉的曲再次響起時，卻不想已過了二十年。
    伯邑考嗬！你在看麼？你在聽麼？
    摘星樓的對麵，鹿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那個叫子辛的冷血男人帝辛，不，現在應該叫他紂王，此時正在火中哀號。
    就在昨夜，我和喜媚在他的酒中下了藥，當他今晨醒來時，他已被千斤鐵鏈鎖在了鹿台，而整個鹿台四周，都堆滿了木柴。
    當我和喜媚上摘星樓時，鹿台已點燃，當我彈琴時，熊熊烈火正在吞噬著他的皮膚。
    一曲作罷，鹿台也已變成廢墟。伯邑考，終於，我為你報仇了。
    “姐姐，他們來了。”喜媚收好琴，將“靈犀玉”係在我的腰際，兩頰緋紅：“姐姐，我們要去見伯邑考了呢。”
    我笑，是啊，我們該去見他了，這一天，已經等了二十年了。
    “妲己。”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轉身，是姬發。二十年沒見了，我還是能認出他的樣子。當年，他總是跟在伯邑考的身後，安靜地在一旁看我們彈琴，看我起舞。
    二十年不見，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了，此時的他，威武而英挺，世人都說，姬發是一個明君，所以有才之士紛紛投靠了他。我知道，他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妲己，二十年不見，你還是當年的模樣。”
    姬發譴退所有士兵，隻剩下我和他兩人。我知道，他有很多疑問要問我，比如伯邑考的死。
    “妲己，做我的妃，我可以想辦法讓你不死。”
    我沒料到，他一開口，說的，卻是要我做他的妃。
    是了，我怎麼忘了，當年伯邑考每次與我見麵，他都會跟在伯邑考的身後，安靜地看著我們。是了，多年前，我就應該知道，他不是陪伯邑考而來，他是看我而來。
    我沒想到，這份情，他記掛到了現在。我苦笑搖頭：“姬發，你是伯邑考的弟弟。”
    “那又如何？”姬發怒吼道：“那靈犀玉原是我找到的，是我給伯邑考的，是我讓他送給他心愛的人的。如果當初我知道他愛的人是你，如果我知道我會愛上你，我是不會把玉送給他的。妲己，二十五年前就錯了，老天讓我錯失了你，讓你遇見了哥哥。現在，我不會再錯了。妲己，明明應該是我們在一起的，明明是我們。”
    二十五年前，第一次與伯邑考相遇，卻是因為我在山上拾到了他的玉。他尋來，我們相遇。從此，靈犀玉叮叮作響。從此，他彈琴，我起舞。從此，我們情定三生，永世不變。
    我笑：“姬發，我和他，情緣前生就訂，今生相遇，來世也不會變心。”
    姬發的雙眸裏，光芒漸漸暗去，頹然道：“縱是如此，妲己，我也要保你一命，為哥哥，也為我。”
    “姬發，你莫忘了，你現在已是一個王，一個推翻了商紂王朝的明君，怎可保我這妖後？”
    “你不是妖後，不是！”姬發從懷裏掏出一疊書信，我認得，那是我寫給他的軍情。想不到，他竟然保存了這麼多年。
    “妲己，這些是殷商的軍情，是你傳給我的，我認得你的字跡，我認得。”
    “那又如何？”
    “那說明，你不是妖後，你是推翻商紂的功臣。要不是你的軍情，我不會如此順利地殺到朝歌。還有，你為我送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國家棟梁之材，為我送來了驍勇善戰的將軍。”
    “那我的殺孽呢？”
    “絕對不是你做的，你那麼善良……”
    “姬發，你看，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麼能騙得了別人？”
    “我……”
    “姬發，薑王後不是我殺，卻因我而死。”我一字一句：“我要毀殷商基石，於是我取了比幹的心。我為逼武成王造反，就在這摘星樓，我逼他的妻妹跳樓而死。我為增添民怨，我剖孕婦的腹，無數母子性命喪於我手。我殺薑王後侍女，修了菜盆。我逼死忠良，立了炮烙之刑。我讓帝辛荒淫無度，所有有了酒池肉林。”
    “妲己……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你做的。”姬發不可置信。是啊，二十年前的我，何曾不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子？
    “姬發，就算不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世人認為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
    “姬發，縱是我傳你軍情，助你大周，那死去的千萬殷商士兵，他們的冤魂又豈會饒我？縱使他們的死與我無關，難道，能抵消我所犯殺孽？”
    “姬發，你是周武王，記住，你不再是當年的少年，你是一個王朝的王。”
    “妲己……”姬發絕望地閉上雙眼：“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姬發，你知道嗎？”我轉過身，閉上眼：“我不後悔自己殺了那麼多人，我隻遺憾，此生未能與伯邑考結為夫妻，未能成為伯邑考的妻子。”
    我不再回頭，朝摘星樓外走去，喜媚在外麵等我，劊子手也在等我。
    “嫂子。姬發恭送嫂子。”
    伯邑考，你聽見了嗎？姬發叫我嫂子。你我雖不能成為夫妻，但最終，我還是有了做你妻子的名分，雖然這名分隻有姬發承認，但我心已足。
    伯邑考，你等我，我馬上隨你來了。
    豔陽，微風，高台，劊子手。
    我和喜媚雙雙跪在台上，四周擠滿了百姓，他們是來看大周如何斬殺妖後的。他們來的時候，怒氣衝天，每個百姓的拳頭都捏得緊緊的。而當看見我和喜媚時，卻都驚住了，他們忘記了仇恨，忘記了憤怒。他們大概是無法相信我和喜媚會造下如此沉重的殺孽吧！
    午時要到了，劊子手卻不願殺我們了。他解了我們的繩索，跪朝監斬官，求放我們一條生路。
    我笑：“我們是妖啊，豈能不殺？”
    一陣微風吹過，腰間的“靈犀玉”突然發出持續而悠長的聲音，仿佛是在召喚。
    “靈犀玉”響了，我和喜媚對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了，是他來接我了。
    我和喜媚相視一笑，起身拿起劊子手的刀，利落地在脖子上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
    冥冥中，我看見伯邑考朝我走來，我聽見伯邑考對我說：
    妲己，
    從此以後，
    兩人一騎，
    紅塵滾滾，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