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鳳沒有回自己臨時安置的房間，踮著腳輕悄悄地走下了一層，生怕再弄出什麼聲響驚了剛剛歇下的老太太。平日裏侍奉老太太，懷鳳沒有事情是不輕易下樓的，二樓是大少爺和二少爺的房間，雖是小輩的人家，畢竟男女有別，防著點終究是好的。二樓沒有什麼聲音，老爺不在，大少爺二少爺比平時忙了許多，這個時候應是不在家的。
    悄聲退到了二樓，懷鳳漸漸加快了步子，而後索性拎起裙子，小跑起來。她如此地失體為的是要去尋自己掉下的帕子，倒不是因為這帕子有多貴重，而是那帕子是自己年及十五時用攢了許久的錢去錢塘繡莊買的一方皎帕，用自己的頭發和繡線撚在一起繡上的自己的乳名和一隻欲飛的鳳凰。因為她記得娘說過，女孩子家，雖不用像男人家要讀書立業，可女紅刺繡這些卻要懂得，這樣將來到了婆家才不會受氣。娘雖去的早，可是那時她說的每句話都刻在懷鳳的心裏，所以她在十五歲時就繡好備著自己當未來的嫁妝。懷鳳總是記得那時，自己是如何在每日幫嫂子收了鋪子後，在黃豆大的油燈下拖著操勞了一天的身體，一針一線懷著對未來的期許將這個帕子一點點完成的。
    老太太的窗子對著的是沐雨園的小池塘，平時婉小姐總愛在這裏用幹了的麵包糠喂裏麵養的金魚。三下兩下跑到了沐雨園的小塘旁邊，懷鳳累的喘息不止，左手支撐著自己纖秀的腰肢右手撫著起伏的胸，寬大的拂袖順著胳膊垂了下去，纖長的手指戴著拉絲蝦須銀鐲的金色手肘就漏了出來。人雖立在這裏，一雙鳳眼卻左右焦急地尋找。
    “這是誰的帕子？”翠竹掩映，懷鳳看不清人，聲音卻聽得清楚。
    “是我的帕子，是二少爺吧？”吸了口氣，懷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順手理了一下自己剛才應為跑步弄得起了毛的鬢發，免得衣冠不整失了婦德。
    “原來是三嬸嬸的，這個是什麼，是鳳凰麼？三嬸嬸的手藝真好。”其實早一步斯棋就看到了匆匆跑來的懷鳳，平日見到的多是低著頭靜靜侍立著的三夫人，剛才卻被這活跳跳的生動著實驚喜了。
    “謝謝二少爺誇獎，那……”雖然平時在醬鋪裏見多了三教九流，自是懂得應付自如。可碰上這目不染塵的少爺，懷鳳的嘴卻失了平日的伶俐，她一心想要回自己的帕子，可對著這樣的誇獎，卻找不到開口的機會。“二少爺今天回來的早，那……”懷鳳眼見著二少爺拿著帕子，卻還是張不開口。
    “商行裏的事有大哥處理，叔叔很放心，雖然也讓我幫著處理，可終究是沒有經驗。還不如回來享受下午的陽光，”說著，還伸了伸胳膊，做著伸展運動，懷鳳這才發現，今日的二少爺早脫了平日的長褂子，也沒穿西裝，整身是白色的短衣短褲，一雙腿漏了半條出來，修長挺拔，兩條長臂上舉著的是像漁網蒼蠅拍子似的東西。整個人看起來像洋人雜誌裏的運動家。
    平時在弄堂裏也有不上等的男人在夏天打赤膊，對懷鳳來說這是不怕的，可對著同樣“裸露”的上等人，還是登時羞紅了臉。“我邀了婉妹妹去打網球，三嬸嬸，您聽過網球麼？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來試試？”
    “二少爺您玩笑了，我們哪裏能懂這些洋玩意，一會兒歇了中覺，還要伺候老太太。”懷鳳扭著頭，盡量不去看，“二少爺，沒什麼事我先退下了。”說完福了，逃也是的走開了。走了許久，卻發現帕子沒有討回來。
    剛走到沐雨樓門口，就碰到穿著跟二少爺類似洋服的婉小姐，來了童府半日，懷鳳對這個婉小姐確是抱著最大的友誼，這個像花兒一樣的嬌小姐卻沒像書裏講得大戶人家的跋扈，許是受西洋的教育，跟二少爺一樣是講“人人平等”的。“三娘好，您這急匆匆的去了哪裏？”
    她的白色裙子也帶著摺，卷曲的頭發卻用西洋絲帶高高束起，手裏帶著跟二少爺一樣的網子。帶著大大似扇子的帽子，潔白的手臂和腿裸露著，很是美麗。
    “婉小姐，我……”懷鳳一時語塞，“不過是去園子裏散散心。”不知怎麼，懷鳳瞞下了自己遇到斯棋的事情。
    “三娘，二哥哥要教我打網球。不然我請示一下奶奶，帶您一起去吧？橫豎奶奶這會子吃了藥也睡下了，讓鸚哥兒姐姐並著那些小丫頭伺候就好了。”婉小姐雖與懷鳳童年，可卻有著幼兒的天真嬌憨。
    “婉小姐，您去吧。二少爺等您呢，我去看看老太太燉的銀耳盅，丫鬟們不夠小心，得我們時時盯著。這些洋玩意兒，我們玩不來的。”說完，對著婉小姐笑了笑，去了東頭的廚房。
    “唉，三娘，以後就叫我婉兒就行了，我走了哦。”婉兒怕驚到奶奶，壓著聲音，卻壓不住那種小女孩兒似的玲瓏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