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一行人從西長安大街出發，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慢行到城東北隅。東市的民間廟會早已如火如荼地開始了。飛雪三個丫頭目不暇接地觀賞各色藝人的表演，跟著大家一起歡聲鼓掌，拍得手掌通紅。
    正看著，飛雪視線越過湧湧人潮，驀然瞧見一條四角青綢幔上寫了個大大的“當”字。靈光一閃，是家當鋪。尋不著賣樂器的地方，那麼在當鋪裏必定也能找到笛子。心下決定，便匆忙擠過人牆，鑽進了人潮湧動後的當鋪。
    今日外麵過節，當鋪裏門可羅雀。眼尖的掌櫃一眼就瞧見了飛雪，忙走到櫃台前招呼道：“這位姑娘，您要當東西還是買東西呢？”
    飛雪欣然開口：“你這裏可有笛子賣？”
    掌櫃聞言，喜上眉梢道：“姑娘來的真巧了。昨兒個剛有一支上好的笛子斷當。我拿給姑娘瞧瞧。”
    上好的笛子？金屬的還是玉質的？那一定不便宜。不禁捏了捏腰間別係的荷包。裏麵隻有原先的碎銀子和綠玉簪。
    掌櫃喜笑盈盈，從內取出一個細長的墨綠五彩紋絲錦盒。錦盒開後，赫然而現一支絳色竹笛，笛上係掛一絡紅色如意扣絛子。飛雪拿起笛子細細觀看。竹笛方觸手，便覺光滑如絲。
    掌櫃在旁娓娓道來：“金玉木石所造的笛子音色實際上皆不及竹笛。姑娘，請看！此笛是用上好的湘竹選料精心所製。竹紋細密，笛管筆直，笛孔渾圓，笛壁平整。笛聲清脆圓潤，明亮悠揚。”
    飛雪對笛子是外行，但僅從外觀來看，確是支美觀的上好笛子。她馬上愛不釋手，沉吟片刻，從荷包中取出那支不起眼的綠玉簪，略帶忐忑，遞到掌櫃麵前。
    “可不可以用這支綠玉簪來換這支竹笛呢？”飛雪故作輕鬆，笑吟吟道。
    “哦？讓我看看。”掌櫃倒是不覺驚訝，從飛雪手中捏過綠玉簪，細細地看。觀察片刻，掌櫃麵色忽變，轉而上下打量起飛雪來。
    飛雪被看得心中發毛，收起笑意，“行不行給個話吧。”
    “這個，請姑娘少坐片刻，待我進內堂稟過鋪子東家可否？”掌櫃臉上堆滿笑意，讓人不忍拒絕。
    “可要快點！我還有事的。”飛雪揮了揮手，示意掌櫃盡快了事。
    約莫一盞茶工夫，掌櫃眉開眼笑，步出內堂：“姑娘！我們東家應允了。姑娘既有事忙，可否告知府上地址，我們派人送上門去。”
    飛雪心想身帶竹笛也不便遊玩，便同他說了連府地址。正欲邁出門檻，隻聽掌櫃又走上前道：“姑娘！這支綠玉簪的價值遠在竹笛之上。這些是多出來的價錢。”說完，交給飛雪一個小包，裏麵盡是沉甸甸的金錁子。
    飛雪頓時乍舌無語，沒料到這支不起眼的綠玉簪還值這麼多錢。
    行到店門口，連漪見到了飛雪，忍不住絮叨，怪她不該獨自離開。說完，一行人在連漪的帶領下，浩浩湯湯往城外近郊河邊而去。
    
    長安東郊。明渠之水湯湯，禽鳥之鳴喈喈。更有芳草萋萋，綿柳依依。
    河畔麗人猶如花團錦簇。堤岸柳絮仿佛紛飛如雪。
    裙裾搖曳的少女們手中或執蘭草，或持芍藥，或嫋嫋俏立，或翩翩雲步。
    衣衫飄逸的公子們則吟詠詩歌，向心儀之人，徐徐上前，作揖行禮，將手中芍藥饋贈佳人。佳人或是高歌對唱，或是嬌嗔轉身，或是羞澀回贈……
    飛雪瞧見這一幕不由掩嘴失笑：這不是前世某電視台節目上大肆宣傳的相親大會嗎？
    明渠東南麵的小山丘處，一條蜿蜒小溪邊，人們有的蹲著把什麼投入溪中，有的則順著溪流而下追逐著什麼。
    飛雪不禁再次詢問。連漪告訴她，這個叫做“曲水浮卵”。把煮熟的雞蛋放入水中，隨波而漂，誰拾取哪個就可以吃哪個。
    連漪對飛雪的諸多疑問，頗感不解，反問道：“這些都是眾人皆知的節日習俗。為何飛雪姐姐好像什麼都不知呢？”
    飛雪一怔，心想要是再多嘴可要露破綻了，訕訕道：“涼州民族眾多，節日也多。上巳節很少過的！”
    
    所幸，永遠不是百分百專心的連漪很快被溪水邊的突發景況吸引，沒再細問。
    溪流邊，幾個衣裳襤褸、低矮傴僂的乞丐，或手持破笸籮，或身背爛竹筐，蹲踞在水邊，不停地從水中抓取流動中的雞蛋。速度快得讓雞蛋幾乎是在水中一閃即沒。
    圍觀的士族公子小姐們鄙夷地指指戳戳，竊竊私語。
    這些乞丐們恍若未聞，不覺羞赧。其中一個老乞婆還回頭衝人群齜牙咧嘴，尖聲叫道：“怎麼？你們這些雞蛋反正是給人撿了吃的。我們吃不是一樣嗎？”
    飛雪在旁輕輕點頭，“她說的倒也沒錯。”
    在一邊的連平見到此情此景，喟然道：“剛經曆改朝換代，西北邊陲和前朝舊部多有戰事。可能是那邊逃難過來的百姓吧。近日城中多了不少逃難的鄉民，過幾日可能會更多。”
    飛雪百感交集。瞧著身上的錦衣繡裙，感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長安城中看似繁華依舊，歌舞升平。可普通百姓還是有很多人缺衣少食。吃糠咽菜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不錯的生活了。
    憐憫的情感油然萌發的同時，也開始慶幸自己穿越進了朱門的世界，不會有機會經曆饑寒交迫的感受。
    連安哀憐道：“城中大戶在家飽食萬錢大餐時，平頭百姓可能因無糧可吃而去吃老鼠和樹皮。若遇幹旱之年，顆粒無收，甚至……以人為食。以往長安城內也發生過幾次這樣的人間慘事。”
    聽到這駭人聽聞的事，飛雪直覺毛骨悚然。起初的節日遊興像被颶風過境一掃而空。她想起她曾嫌麥飯難吃，倒了個幹幹淨淨。
    “飛雪姐姐，你別聽他們胡說，這些事情我可沒聽說過。”連漪不以為然，顯然不信連安的話。
    “三小姐，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聽我爺爺說的。”連安急得漲紅了臉。
    “看吧，我就知道。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你親眼見了似的。”連漪衝著他吐了下舌頭，拉著飛雪繼續走了。
    連平見狀，歎了口氣，“不知人間疾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