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徹夜輾轉。天亮了，她顧不上用膳，急忙跑去尋連漓。聽管家秦伯說，連漓一大早已在書房。跑到書房門口，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門沒鎖。”屋內傳來連漓倦意的聲音。
    推開門，林立的書櫃迎麵而現。書櫃上磊放滿滿的書籍。
    連漓的書案在房間右側。深綠檀木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摞賬冊。粗細不一的毛筆懸掛於紅花梨木筆架上。幾方各式硯台疊放有序。其中一塊青色雕花沙硯上略帶水珠，看似才清洗不久。
    連漓正握筆圈寫。他身後裝裱懸掛一幅水墨山水畫。崖石嶙峋處，一泉青溪如瀉玉而下，形成一汪深幽的靜潭，如碧玉、似古鏡。潭邊桃花林立，落英紛紛，飄飛落入潭中，水麵卻不現半點漣漪。這幅畫看來有些時日，紙張已略黃，右側從上而下書著四個蒼勁有力的行書：靜水深流。旁邊隱約透著一個小小的朱色印章，隻是看不清是什麼字。
    連漓見來人半天不語，略帶詫異，並未停筆，不過微微抬頭，見是飛雪，微笑點頭道：“吳姑娘早！”
    飛雪神色尷尬，開口道：“連公子！其實……我來是想說喬裝的事，還有昨晚的事。對不起……”
    連漓低頭繼續動筆，口中緩緩道：“連漪說，吳姑娘是涼州城外吳家村人。連漓昨日叫涼州的夥計查過，涼州城外，村莊不少，隻是並無吳家村。”說著，他赫然仰首，注視著飛雪的眼睛，慢慢道：“莫非吳姑娘記不清自己是何方人士？”
    飛雪垂下眼簾，手指不停絞著衣衫的袖子。沒料連漓早已派人查過自己。那麼自己隨口編造的謊言早就拆穿，心裏一陣忐忑：“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可恥的女騙子？但說了實話，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神經病呢？”默默地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在下查不到姑娘說的吳家村到底在何方。也不知姑娘為何女扮男裝跟著連漪入府。看連漪與姑娘甚是投緣，而且在下並未看出姑娘有惡意。既然如此，在下也就當睜隻眼閉隻眼，不再過問姑娘的來曆了。”連漓說這話時，臉上笑容如春風拂麵，淡淡的，暖暖的。
    飛雪訝異迎視這和煦笑容，心動神移，如被暖意包圍，心莫名地撲騰個不停。
    “不過……”
    “沒完？還有下文？”飛雪回了神。
    “吳姑娘能否告訴在下，昨晚偷襲姑娘的人和救姑娘的人都是何人呢？昨晚先出現的蒙麵人顯然是針對姑娘你而來的，招招欲置於死地。吳姑娘是否江湖中人？可是惹到了什麼仇家？”連漓的笑容依然淡淡，深棕色的眼眸直視著她。
    “我說……我根本不知她們是誰。你會信我嗎？”飛雪輕聲道。
    連漓眉目間微蹙一閃，淡然道：“是嗎？如此，在下也不便再問。既然吳姑娘已是連漪的西席先生，連府自然會護你周全。還有，在下已派人打聽姑娘表姐的下落。既然來到長安投親，還是早日和親人相聚好，免得讓親人擔心。”
    “表姐？……對對，是啊。表姐。”飛雪喃喃念道。
    連漓指著案上成疊的賬冊，笑道：“在下尚有事忙，恕不能相送。”
    飛雪站立原地躊躇，如木刻雕塑般不動。
    “可還有事？
    飛雪弱聲道：“我想謝謝你昨晚救了我。還有我……”
    連漓微笑道：“姑娘在府中做西席，遇到麻煩在下自然要出手相幫。隻歎在下多年疏於練習，武功不濟。若非昨夜那後來出現的黑衣人，隻怕隻憑我的身手，是難以退身。若是連溪在，定能擒住偷襲的那人，也好得知個中原因。”
    “這個倒不要緊，我害你的笛子斷了，我很抱歉。”飛雪目光閃爍，滿是歉意。
    連漓搖搖頭，像是自言自語道：“無妨！再重要也是死物，畢竟生者為大。娘親不會怪我的。”
    說得越來越輕，飛雪沒聽清。她暗暗有了心思，一定要找到一支好笛子賠償給連漓。雖然不一定能找到一模一樣的，即使一樣也不能代替原來他母親給的那支。但自己一定要這麼做。
    飛雪踏出書房，忽然想到什麼，又回身道：“我叫飛雪。以後可以叫名字吧？老是吳姑娘的多累人！”她露出燦然笑容，眼睛成了彎彎月牙。
    連漓在書房裏靜靜看著賬冊，回想飛雪的話，唇角彎彎。
    
    連府中人已知道飛雪是女子的身份。家丁們開始對她客客氣氣地稱呼飛雪姑娘。連漪對此倒是沒有大驚小怪，隻是更喜歡粘著飛雪。
    連夫人馬上叫裁縫鋪拿了幾套上好的綾羅衣裙送過來。看著鵲喜拿了一件又一件示範著，覺得頭直疼。最後她決定繼續穿男子長衫，長衫方便啊。女子衣裙是好看，但自己穿真是不便。不如改天叫鵲喜幫她把這些拖地裙改改。
    此時飛雪正在連漪的房間裏教她讀書寫字。連漪已然乖乖坐好寫字了。飛雪探頭瞧著寫的字，怎麼著也比自己寫得好多了。
    飛雪托著下巴磕，手中拿了本《詩經》，但她眼睛根本沒瞧書的內容。她琢磨著要不提前預支下工錢，好出去挑支合適的笛子賠給連漓？
    “阿嚏！阿嚏！鵲喜你身上擦了什麼啊？我鼻子難受。阿嚏！”連漪用筆甩了幾張字後，聞到一陣香風撲鼻。
    鵲喜樂嗬嗬，麵帶羞澀道：“是……是秦楚大哥送給我的香粉。”
    連漪好奇起來，“稀罕！秦楚這小子怎麼知道買這些東西了？”
    “秦楚大哥說是昨日二公子讓人買的。二公子說讓秦楚大哥分給府中的丫頭們。”
    飛雪聽言，怔怔道：“府中每個丫頭都有一份？”這個連溪可真大方，真不愧是商人之子，用錢一點都不心疼，還給丫頭們發福利。
    “那該是二哥買的，然後秦楚發的。你為何這麼激動呢？”
    鵲喜羞怯道：“可是，可是也是秦楚大哥親自給我選的。他說這個就算上巳節禮物。”
    “上巳節？”飛雪來了興趣，問道：“這是什麼節？”
    連漪道：“上巳節你都不知道？上巳節又叫女兒節。節日期間有野外踏青啊、廟會啊、賽船會啊、拜西王母啊。滿十五的女孩會在這日行成人禮。還有這天，互相喜歡的男女會互贈芍藥，河邊遊湖。沒看我今日不停練字嗎？娘說練好了，明日就讓我去瞧瞧上巳活動。”
    說到這，連漪心中納悶，二哥遇到這麼好的時機可找浮若冰出遊，為何一大清早就出遠門了，真不知他在想什麼。
    鵲喜聽連漪停下，就接口道：“明日要用蘭草來洗浴的。”
    飛雪尋思後，開口道：“明日？那就是三月三了。記得杜甫有詩說，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說的就是這個節日吧？”
    連漪疑惑道：“杜甫？杜甫是誰？”
    飛雪訝異，莫非現在杜甫還沒出來？想罷，隨口敷衍：“他是我知道的一個詩人。”
    連漪對詩文向來興趣索然，沒再問。
    她們三人嘰嘰喳喳討論著明日上巳節的內容。決定明日三人一道去逛逛。飛雪想著可以過第一個古代節日，美得很。倒是把今早的突襲事件忘到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