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朝堂
    其實當日朝會除了邊關主帥龐統覲見，聖上犒賞三軍以外，還有另一件事亟待商議。
    是時恰逢當今天子趙禎二十歲的壽辰將近，而且按照太後之前的約定，皇帝將於二十歲壽誕之後，正式親政。這皇帝壽誕自然是當朝的第一要事。
    天子二十華誕，又是親政之始，這祭天自然是少不了的。這麼大的事自然是早就開始著手準備了，其實早在一個月前，仁宗皇帝便已派了興國侯劉益負責籌備，可是卻偏偏牽出了一檔子劉益借籌備祭天事宜借機貪贓枉法的案子，三司會審，查了大半個月，到了十一月的月末，案子也算是基本上清楚了，偏偏又扯出了舊案，卻是沒了下文，眼下商量的就是該如何處置這個劉益。查？不查？怎麼查？
    要說這劉益何許人也？此乃當今太後之胞兄，不同於那些遠房的親戚，更不同於丁謂，那些人太後用著也防著，可這劉益卻可以說是劉太後的心腹。朝中之人，誰都知道，劉太後有兩個臂膀和一個爪牙。丁謂是那臂膀，可惜，讓八王擰斷了；劉益則是那爪牙，可惜，眼下這爪子沒抓著東西，反把自己給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事定然也是衝著太後來的，丁謂一夥倒了，劉氏遠親也多半受了牽連，而今連太後的胞兄也眼見要大禍臨頭了，那麼這朝廷太後的身邊，就隻有太後的妹夫，龐統的親爹，八賢王的死敵，當朝太師龐籍龐太師一人而已。
    龐統自然是那明眼人，不僅如此，他比那明眼人還精。朝堂上沒他什麼事，他也就隻管站在一邊看熱鬧，然後心裏那個樂啊。這事明擺著就是八王設的套，想那劉益也是貪得無厭之輩，這種秉性是他的致命弱點，估計平常修個工事動個土木的，這人也沒少從裏麵撈好處，一次兩次三次，這好處撈多了，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了，千百次都沒出過差錯，就以為這些個事沒人知道？哼，殊不知他自己早就落進了別人的棋局，隻待一個適當的時機，給個餌就上鉤。這是八王慣用的。欲求先予，先給你喂得飽飽的，等到打你的時候，就一招致命。
    若是平常，龐統鐵定在心裏叫好，隻是眼下，他卻不得不想到另一層，那是他這些年來盡可能回避的問題，卻也越發的絕對，避無可避。越是和八王接觸的深了，心中卻越是隱隱的不安。是啊，八王也算是十年磨一劍了，這些個計劃，這些個時機，恐怕早就在他心中輾轉了千百回了，第一個打掉了丁謂，現在略施小計搞掉了劉益，而八王早就不避諱的告訴過龐統，他的目標是太後，那麼這中間還站著誰，龐統心知肚明，那便是他爹，龐籍。
    欲求先予，他龐家現在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父親位列首府，兒子是鎮邊將軍，還有個女兒有傳聞說會是將來的皇妃，這樣顯赫的地位如坐雲端，自然這要是摔下來，必然粉身碎骨。
    龐統斂了一貫有些欠扁的笑，目光越發深邃的聚焦在了那個杏黃色的身影上。
    那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那麼一瞬間龐統甚至在懷疑，七年前，那人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目的，用言語激他，讓他出走邊關的？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念頭，卻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邪惡了。隻不過，說不通啊。那人沒有理由對自己死敵的兒子這麼好。又想起自己與八王初見的情景，那時自家老爹和八王的關係看上去還不錯，不，不僅是還不錯，應該說是非常好。八王對自家老爹的態度，就好比對待一位多年的老朋友。可是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鬧到今天這一步水火不容的？
    就像龐統以前想的，八王像一部書，越讀就越上癮。
    而自家老爹，龐統瞄了一眼，正巧是那兩人不冷不熱卻滿是嘲諷的打著太極，彼此都在笑，那笑裏卻含著太多東西。
    沒見過八王和自家爹爭執的龐統，站在一旁默默的欣賞著，誒，你還別說，這絕對是種藝術。明明是針鋒相對，卻又都是不溫不火，明明是有禮有節，卻又都是綿裏藏針。
    隻不過，龐統突然覺得，自家老爹和八王對峙的時候，哪怕是反唇相譏，也有種說不出的弱勢。不是地位上的，也不是氣質上的，而是一種從內而發的精神上的弱勢，自家老爹有種莫名的被人欺負了的感覺。哪怕是言辭上占了上風的時候。而八王卻是收放自如，笑的像隻狐狸。而環顧周圍的朝臣，似是對此司空見慣，隻有少數時候有人出來附議一下，大多時候，似是對此充耳不聞。本來麼，這兩人倒也算是勢均力敵，講話也都是鏗鏘有力，一般人也插不上話。
    其實要說八王和龐籍爭執的也不過是件小事，那劉益既然是又牽出了舊案，估摸著又是要刨根問底的，隻不過，龐太師的意思是，眼下正趕著皇帝壽誕在即，先把人收押，過後慢慢的查。而八王爺的意見卻是，眼下便要查，越快越好，還要仔仔細細的查，實在不行，管他什麼皇親國戚，該上刑罰就上刑罰。
    仁宗皇帝見兩方僵持不下，也是左右為難，最後隻得說道：“兩位不要再爭執了，劉益畢竟是國舅，此事還是暫緩為宜，待朕與太後商量之後，在做定奪。”
    聽到這，龐統在心裏又朝著趙禎大大的翻了個白眼。什麼嘛！毫無主見，軟弱無能。就這樣還當什麼皇帝啊，回家找媽媽吃奶算了！抬眼卻見八王重新籠了手，不再多言，隻是搖頭歎氣。
    此事議罷，話題又重回皇帝二十歲壽誕上來。
    聖旨曰：臘月初三，天子攜文武百官祭天。
    臘月初三，這不正是八王的生辰嘛。龐統一拍腦袋，自己怎麼忘了，老六跟他父王是同日生，嗬，這也就難怪八王那麼疼趙禎了。
    龐統一想到八王的生辰，哪裏還顧得上趙禎啊，心思早就飄到了一邊。這掐指算來，八王今年剛好是不惑之年。原來這老狐狸已經有四十歲了。想想也是，自己都二十三了。
    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單說那麵龐哪裏像個四十的人啊，唯有眼角眉梢些許的細紋泄露出那人已不再年輕的事實，隻不過，那要貼的很近才能看到。隻不過，沒什麼人有機會看到。
    八王似乎有了些微的察覺，微微側過頭，便見得那劍眉星目的將軍笑得得意。鳳眸流轉，隻是一瞬，卻是笑得動人。龐統心頭一動，趕緊裝模作樣的摸了摸下巴。
    龐統本就是那種及時行樂的人，更何況他最不願意做的就是庸人自擾。所以，之前的隱憂便懶得再去想，反正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嘛，等真到了哪一步了，在動手也不遲，他懶得像八王那樣算來算去的，謀劃固然重要，隻不過，他更喜歡也更擅長的是伺機而動。
    所以，此刻的龐統心裏盤算著的卻是另外的事，老狐狸壽辰將至，倒是真要好好的動上一番腦筋。
    龐統低著頭亂琢磨著，所以沒看見自家老爹那愈發複雜的眼神，更沒看到龍椅上的趙禎微微皺了皺的眉頭。卻隻聽得太監尖嗓子喊出來的一聲：“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