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上著二樓，龐統心裏有點忐忑。
    鬼才知道為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龐大少爺，到了那人麵前總是會緊張，會臉紅。
    這一次，就這樣有些窘迫的在ji院被那人撞了個正著，不知道那人會怎麼想，把自己當成好色的紈絝子弟？還是風流情種？不不，決不能給那人留下這種印象。所以，龐統此刻在心裏盤算著無數種解釋的托詞或是借口，殊不知，自己此刻的姿態像極了被夫人抓了偷腥的小丈夫，模樣煞是可愛。倒是身邊的八王神情自得，全然沒有理會龐統的窘迫。
    進了屋，上了茶，退了旁人。
    龐統和八王兩個，就這麼麵對麵的坐著。八王悠然的品著桌上的鐵觀音，根本沒有開口的意思，頗有幾分你龐統不開口本王絕不吭聲的架勢。
    龐統有些尷尬的坐了會，心想，真是的，有什麼好緊張的，不就是逛個yao子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比這過分多的事，照做不誤，再說，八王又不是他“什麼人”，幹嘛要緊張呢。這樣想著，龐統有些躁動的心情也就平複了幾分，換上了平常一副玩世不恭的調笑，道：“近日聽聞王爺身體不適，在府中調養，寄情山水不問朝政，卻沒想到還有閑工夫來這天香樓來逛上一逛，”看八王沒什麼反應，又道：“沒想到咱們大宋朝向來公正廉明嚴於律己的八賢王，也有這樣的雅興啊。”調笑的口吻更甚，龐統心裏卻在暗罵自己，明明天天想著那人，想見那人，怎麼好不容易見到了，偏偏出口的話語這麼惡劣。（難道是龐少青春期的叛逆？？別抽我~~）
    那人停了杯，卻不掩飾那濃濃的笑意。好像看到了什麼萬分有趣的事一樣。有些戲謔有些好笑。就那麼帶著濃濃的笑意，看著龐統，並不搭腔。卻看的龐統渾身好不自在。真是的，那是什麼表情，龐統心道：在他眼裏，難道本少爺就是個沒長大的幼稚孩童嗎？？有那麼好笑嘛。有些不爽，開口道：“王爺，難道在下說錯了？？哦，莫非王爺是思念龐統，特來相見？”又是有些譏諷的語調，龐統心底又是一陣暗罵，龐統啊龐統，你難道就這麼想惹怒他嗎，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有機會看到那人那張總是一本正經的俊臉上露出一絲半絲的破綻，也是不錯的。卻沒想到抬眼正對上的確是那人眼底的笑意更勝。
    八王放了手中的茶杯，收回了盯在龐統身上的目光，落在了紫砂茶杯上，樸素的不加分毫雕飾的小杯，伸出修長的食指，緩緩的摩挲著杯口，來來回回的磨蹭著。一旁的龐統看著他這樣的動作，竟隱隱的覺著心裏一陣一陣的麻癢，很怪的感覺。正尋思著，卻聽那人開口：“龐少爺，誰還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啊，本王年輕的時候，一時和先皇慪氣（這段在《梅花殘雪》裏會有交代==；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填坑呢==；），也時常流連煙花之地。”
    “是嗎？那王爺也是情場高手咯？哈哈哈。”龐統搭著腔，不是沒聽老爹說過，不是不知道那人即便是到現在府上也有好幾位側妃，心裏卻感覺不是滋味，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麼，心裏不舒服，口頭上的嘲諷就更勝，“什麼時候，在下可要跟王爺好好討教幾招啊。”一臉的玩世不恭，挑眉看著那人。
    “這個，本王可比不上龐少爺。本王在龐少爺這個年紀的時候，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麼活下去’這件事上了，實在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想這些風月之事啊。”那人說的雲淡風輕，在龐統聽來卻是分明的嘲笑，分明是在嘲笑他這個年紀了就隻是混跡於風月場所，不求上進，就像嘲笑一個小孩子的無知和無聊一樣。心高氣傲如龐統，哪裏受的了這個，即便是那人也不行。強壓下了怒氣，卻聽那人又開口，確是毫不相關的事：“龐統，聽陛下說，你很擅長下棋，經常把皇上殺得慘敗，不如與本王對弈一局，如何？”
    他叫他“龐統”，不是那令人聽之生厭的“龐少爺”，也不是那有些甜的發膩的“統兒”，隻是龐統。很多年以後，龐統最喜歡聽那人叫的就是龐統，沒有身份的限製，沒有年齡輩分的差距，也沒有刻意的示好，隻是他龐統本人。
    “既然是王爺開口，在下自當遵命。”
    “嗬嗬，”八王輕笑，“這裏沒什麼王爺也沒什麼龐少爺，還請龐統你不要手下留情啊。”
    龐統暗自咬牙，自是不能讓那人小看了，任是被誰小看了都不打緊，偏偏他不行。
    上了棋局。王爺向來執白子，龐統則是偏好黑子，倒是正好各取所需。
    黑子來勢洶洶，銳不可當。白子確是閑散的隨意落處。黑子先聲奪人，不多會，便殺下了一片天地。待黑子攻勢已現，白子那些看似閑來之筆的落子，卻漸漸形成了一張網，柔韌而毫無破綻的緊緊包住了黑子的進攻，前後左右，均難圖為。
    欲求先予的棋風，果然是那人擅長，龐統自信的勾起嘴角。先是一招聲東擊西，知道那人定不會上當，便輕易丟了幾子，看似敗筆，卻在右路強攻之下，填了棋眼，便硬生生的從白子的天羅地網間掙脫了幾分，竟又呈現出一片高昂的氣勢。龐統抬眼看了看那人，卻正遇上那人含了笑意的鳳眼，帶著幾分讚許。
    黑白棋子又是好一通糾纏，黑子咄咄逼人，分毫不讓，白子則是步步為營。常常是黑子剛剛艱難突圍，又被白子緊追其上，波瀾不驚的壓了回去，幾個回合下來，黑子有那麼一部分已經呈現了死勢。白子則已經控製了局麵，死死的壓製了黑子的攻勢，左右兩路嚴絲合縫。然而黑子並沒有分毫的頹勢，反而愈挫愈勇。
    八王端了茶杯，優雅的品了口茶，挑了眉，隔著有些氤氳的水汽，看著龐統。年輕人卻不見絲毫的氣餒，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是滿眼的興奮。猛的峰回路轉，幾小片看似已死的黑子竟被幾處廝殺後的餘子勾連成片，又有了幾分生機，看似毫無希望的局麵，又重新殺氣騰騰，然而終是沒有敵過白子的重重機關：以為躲過了這一處，卻又有下一處等著，如此反複，直到把對手拖垮為止。
    一盤終了，白子勝。
    龐統雖然心中不甘，確是暢快淋漓，如同身臨戰場與強大的對手大戰一場一般的痛快。爽朗的一笑，剛想開口稱讚八王的棋藝，卻聽聞那人帶著調笑的話語，“龐少爺，原來不過如此啊。也比禎兒高明不到哪裏去。嗬嗬。看來，還是這吟風弄月更適合龐少爺這樣的風流情種啊——”說不出的嘲弄，又仿佛自言自語，“也罷，畢竟京中達官子弟，大多如此，何況是龐太師之子呢，是吧，龐，少，爺？”龐少爺三個字一字一頓。
    龐統霍得站起，心中氣結，他的自尊決不允許有人如此這般的嘲諷他，尤其是他傾慕的人。突然間覺得自己的一片癡情到底多傻，自己日日夜夜思念那人，來天香樓找靈兒也是因為靈兒有雙和那人一樣的鳳眼，自己為了那人的一句話就能夠賣命給趙禎，而到頭來，在那人心裏自己不過是個無知的黃毛小兒，不過是個隻懂得逛ji院的紈絝子弟，其他的根本什麼都不是，自己隻能做龐少爺，連被那人正視做“龐統”的資格都沒有！！！不甘，一年多來鬱結於心中的不甘，瞬間噴薄而出，呼嘯而來。
    龐統瞪圓了星目，握緊了拳頭，死死的盯著那個依舊淺笑的俊顏，狠狠的說道：“總有一天，我會證明我龐統不是個隻懂風月的公子哥。總有一天我要你隻看著我！隻看著‘龐統’，而不是什麼龐少爺！！！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
    “哦——”故意拖長了尾音，上揚了聲調，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子，“本王等著。嗬嗬嗬。”
    再也受不了這般的嘲弄，龐統憤怒的奪門而出，想到自己的荒唐可笑，就這樣讓人涮了一把，越想越氣，一路走遠，頭也不回。
    房間裏八王看著龐統憤然離去的身影，慢慢斂去了臉上戲謔的笑容，換上了真正的讚許，有些嚴肅而複雜的看著棋局出神。原本是封死了兩路，對方應該毫無招架之力，卻是硬生生的衝破了半邊，雖然斷了他的後路，然而——玉指撚起一顆黑子，在一點中輕輕一落，心道，若是那孩子剛剛看到了這一步，恐怕勝負之勢異也。又飲了一杯茶，欣然一笑，自語道：“龐統，別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