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家不在本省，放假後回家去了。向鼎本落得清淨，但最近一些煩心事讓他亟待人傾訴，沒了肖明這個話癆，他不禁有些失落。一時不知找誰，又想起那夜尹晟說的話，向鼎皺起了眉：
    「說什麼有話跟你說…你知不知道，你正是我的問題之一呀！」
    正煩躁著，手機響了，是徐尉那廝：
    “怎麼，哥們兒，有空麼？出來坐坐，在家裏要發黴了！”
    “好，老地方！”
    向鼎撈起外套準備出門，身後尹晟的房門一響：
    “哥，哪兒去？”
    “出去一下…”
    “是去玩兒麼？能帶上我不？”
    “你功課…？”
    “放心，做完了！你帶我去吧！”
    向鼎略一遲疑，為怕尹晟多想，還是帶上了他。
    向鼎帶尹晟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下了車，然後輕車熟路的拐進一條巷子，在一家音像店前停了腳步：
    “喏，我們常來的集聚地。”
    尹晟駐足環視，麵前的音像店有些古舊了，但裝潢得複古而有品味，透過櫥窗看去，各種碟子縱深陳列著，有認真聽歌、翻找碟片的人流連其間，那種靜謐給人一種莫名的歸屬感，很安心。音像店旁邊是家奶茶店，時值冬季，熱飲賣得很火。然後有書店、飯館…一條小街，一般消費點應有盡有，難怪是他們常來的“窩點”…
    尹晟正想著，徐尉從一旁的奶茶店探出腦袋：
    “嘿，來啦！喲，尹晟也來了？”
    向鼎搭著他的肩進去，一股暖意撲麵而來，大家脫去外套點了飲品坐定，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你小子怎麼成天拖著弟弟到處晃？沒有女朋友陪的麼？”徐尉開玩笑道。
    一句話說的兩人都紅了臉，尹晟埋頭去喝飲料，卻也下意識豎起耳朵聽向鼎的答話：
    “好意思說我，你就有女朋友啦？”
    “唉，八字有了一撇，還等另一撇！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你行啊，悄無聲息地就給咱弄了個嫂子！”
    “別轉移話題，你呢？有沒有情況？”
    “呃…自然是有喜歡的人…但他可能不知道…”向鼎用吸管攪著飲料，說的有些愴然。
    “暗戀啊…”
    徐尉說著，無意間看向尹晟，不曾想他剛剛還紅著的小臉倏然煞白，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力咬吸管。徐尉疑惑著再看向鼎，又見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瞄尹晟，心裏像是抓住了什麼隱約可見的線頭，但一恍神，又變成一團亂麻。現實製止他繼續想下去，轉而問道：
    “最近忙什麼呢？”
    “沒什麼，閑在家。”
    “才不是，根本不著家！”
    尹晟突然插嘴辯駁嚇了兩人一大跳。徐尉笑得有絲深意：
    “看，弟弟抱怨了，你這哥哥怎麼當的？怎麼老不回家陪弟弟呢？說，幹嘛？是不是會女人去了？”
    “嘿，還真是會女人去了呢！”
    向鼎說得戲謔，周身卻有種無奈的氣場無從紓解漸漸彌漫開來，籠罩他，也籠罩起身旁的尹晟。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來了，他總覺得向鼎有什麼事瞞著他。本來想借他見朋友的機會套出些端倪，但還是無功而返了。
    感覺回來的向鼎比出門時更加鬱悶，尹晟有些著急。站在他關起的門前想敲門、又猶豫未決。直到裏麵隱隱傳來講電話的聲音：
    “媽…最近還是不見麵了…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好…你要急就先回去。關於那件事，再給我點時間考慮好嗎？不用催我，最遲等畢業，我就能給你正式答複。我還有些事…需要整理…恩，好…再見，一路順風！”
    「這麼說…他最近去見他媽媽了？為什麼不說，又為什麼為難呢？什麼事等著他答複，又有什麼事需要整理呢？…」
    在門口踟躕的尹晟被突然開門的向鼎嚇得回過神來。
    “晟…怎麼…怎麼站在門口？剛才…”
    “沒什麼…我什麼也沒聽見！”
    說完尹晟轉身回房鎖了門，直到晚飯時間都沒出來。
    晚飯拖到很晚才吃，因為向佑平很晚回來。向鼎在他回來後，沒吃幾口飯就出門去了。吃飯的氣氛再度凍結。
    向佑平放下碗筷，歎了口氣，這才回應汪琴詢問的眼神：
    “今天送小鼎的媽媽回法國…”
    “哦？她回來了？”
    “嗯，一個多星期前，受邀回國出席一個畫展順便帶學生參加比賽。怕你多想沒告訴你。”
    “怎麼會…怎麼了？是小宋出什麼事了麼？”
    “哦，沒有，是宋凝儀想讓小鼎跟她去法國。她仍舊堅持小鼎學音樂，跟她一樣搞藝術…我不同意…”
    “當初你就是因為這跟她鬧矛盾的吧？那…向鼎怎麼想？”
    “他暫時在猶豫，但我不允許他跟她媽媽去，我的公司還等著他接班呢！”
    “不要一開始就設定向鼎未來的角色，他還年輕，未來有無數的可能，別給他太大壓力，讓他自己選擇嘛！”
    “說是這麼說，可像她媽媽那樣搞什麼畫畫，每天食不果腹的，能有什麼出息？”
    “你怎麼就知道向鼎不會憑音樂出人頭地？況且聽你剛說的，感覺他媽媽現在過得也挺好呀，別看不起搞藝術的。”
    “你呀…”
    向佑平被汪琴利嘴說得無語，淺淺笑了，吃過飯幫她收拾碗筷。
    屋裏的尹晟在門口把這些盡收耳底：
    「原來…他是在猶豫要不要出國麼？他在矛盾是選擇喜歡的事業還是被安排的事業？一旦他選擇喜歡的，是不是就意味著別離？…」
    尹晟如是想著，心裏又是一疼。
    等大人們休息了，尹晟才悄然打開房門走出來，直走到陽台，搬了張椅子蜷縮著抱腿而坐。
    不知坐了多久，察覺到被覆上什麼東西肩膀一熱，尹晟才抬頭對來人一笑，揉揉麻掉的雙腿，準備站起。顫抖著竟沒站穩差點摔倒，接著跌進一個沾了露水略微冰冷的懷抱：
    “小心！”
    “哥…你又這麼晚回呀…”
    “你…在等我？”
    “是，在等你。等你回家，也等你跟我說實話…”
    “什麼實話？”
    向鼎的眼神躲閃著，讓尹晟心底一黯，連聲音都似乎帶了些許哽咽：
    “為什麼哥總是什麼都不跟我說呢？”
    向鼎張口欲言，卻無從說起，尹晟又定定望入他的眼眸道：
    “不告訴我喜歡什麼，也不告訴我在想什麼。。。之前突然就疏遠我不跟我說原因，常去的地方也要我賴著才帶我去；會吹薩克斯風也不告訴我，就連…就連交了女朋友也瞞著我！”
    向鼎扶住尹晟因激動而顫抖的肩膀，剛想解釋，尹晟又含淚說：
    “是不是等到你要出國那天，你才會告訴我你要離開？！”
    一滴淚滾落了…
    向鼎眼中閃過驚詫，隨即將尹晟摟入懷中：
    “晟，你怎麼知道…好，乖，別哭，你冷靜點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
    尹晟閉上酸澀的眼捂住耳朵，想要掙開向鼎的懷抱，拚命動彈：
    “你不相信我，不跟我說你的心事，那我以後也什麼都不跟你說了！”
    “不，不可以！”好不容易把他的心打開，怎麼能輕易讓它再度封閉。
    “你放…放開我！嗯…唔…”
    向鼎無計可施，隻好吻向尹晟的唇。許久，尹晟在他的懷裏冷靜下來，目無焦距地望著他，眼睛還濕潤著，帶點驚惶。
    向鼎再無多想，順著自己的心低頭再度吻上尹晟的唇，這一次，隻略一停留便離開了。又蜻蜓點水般啄上尹晟的眼，吻幹他眼角的淚花。睫毛在唇下輕顫，癢癢的感覺電流般到達全身，向鼎的吻更深地吻向尹晟的額頭。感覺到他身體的戰栗，向鼎將手臂緊了緊，一隻大手扣住他的後腦再度將他埋進自己的懷抱。
    “晟，知道嗎？我矛盾、我猶豫，都是因為你啊…什麼女朋友，我喜歡的其實就是你！你叫我怎麼跟你說我的心事呢？告訴你你相信的哥哥居然喜歡你，告訴你你崇拜的哥哥竟然是個變態、是個同性戀？！我刻意避開你，不讓自己陷下去，可事實證明，我越來越離不開你，總忍不住去擔心你，會計較你對所有人包括我都隻像對‘哥哥’那樣…怕你一旦知道真相，就從此逃離我的視線、永遠的封閉自己把我隔離！我寧可自己默默接受這個令人窒息的事實、遠走他鄉，永遠不讓你知道…可怎麼辦呢？我又舍不得你…”
    向鼎哽咽得再說不下去，尹晟也仿佛這時才回神，奮力推開向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撫上自己被吻的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然而他清楚的知道，那並不是因為厭惡，隻是被嚇到了。被嚇到的，不僅僅是向鼎飽含心酸的真情告白，更是自己內心湧出的莫名激動與狂喜！他無法判斷這種悸動隻是因為被人告白產生的，還是因自己有著相同感受並下意識想回應產生的…
    向鼎看著呆愣的尹晟，眼神浸滿傷心，落魄的說著：
    “你終究還是把我推開了…是不是我離開，事情就都解決了？…”
    向鼎轉身離開的背影，讓尹晟的心如撕裂般疼痛。他慌忙地叫了聲“哥”，從背後緊緊擁抱了向鼎。
    “哥，別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我也不知道我…”
    聽著這沒頭沒腦的隻言片語，向鼎卻懂了尹晟懸而未決的話。
    “晟，什麼都別想…是哥的錯，不該跟你說這些…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好嗎？”
    「還像從前一樣…」向鼎的話如咒語，尹晟下意識點頭。
    隻是，一下子接受這駭人的信息讓他心力交瘁了，他好累…
    看著他皺起的眉頭，向鼎心內一角無聲崩塌…
    「告訴他這些，是對是錯？我們…還回得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