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吟泓
    狄羅非道“華黎，抱歉，我擅自將你的劍拿來練了一番。”
    華黎看了狄羅非一眼，也不顧自己未著寸縷的身體，便坐在一旁，拿自己的外衣擦起劍來。
    狄羅非本想讓華黎先把外衣披上，見華黎如此不在意，便也作罷。
    “狼風。”華黎突然開了口，這名字不用十年，狄羅非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而華黎卻徑自說了下去“你可知三大名劍？”
    狄羅非答道“略有所聞，是眴天、瑤霜、誅燭嗎？”
    華黎點頭“對……卻也不盡對。世上皆言排名第三的誅燭為一把劍，實則不然。當年名工呂恚打的其實有兩把劍，一曰誅燭，一曰吟泓。它們本是對劍，如今卻隻剩一把還留英明在人間……”
    狄羅非驚訝“難道這把便是吟泓？”
    華黎冷笑“誅燭和吟泓之所以稱為對劍，便是因為燭為火，泓為水，一炎一寒，可歎當年名劍門人隻發現了誅燭卻未發現埋於誅燭下三十丈處的吟泓。”
    狄羅非補充道“難怪此劍揮舞時如流水潺潺，傳說誅燭揮舞時便如烈焰焚燒。”
    華黎不言，隻握緊了手中的吟泓。
    狄羅非上前，拿起華黎扔在一邊的外衣，披在華黎身上。
    華黎仍沒有說什麼，隻將衣服穿好，坐在岸邊。
    沉默許久，華黎才開口道“不知狄盟主為何不使自己的劍？嗬……哦，聽說狄盟主出手必定借他人之劍，本以為是笑談，誰想到竟然是事實。”
    狄羅非搖頭“沒有稱手的劍，不如借劍。”
    華黎笑了笑，忽然又沉下了聲，道“你如今的內力已達《炎風訣》八層的要求了吧？”
    狄羅非如實地點頭。
    狄羅非算了算“還有49日便能令你達到九層之境，這段時間除了每三日一次的……交合外，還得輔以招式的對練和池內的內力運轉。你我的內力寒熱相觸，相比對於彼此的功力都有提升純度的好處。”
    “內力運轉一周和……交合有何區別？”雖說有些尷尬，但狄羅非還是問了出來。
    華黎一頓，忽而媚笑，他本生的風流，不同於狄羅非本樣的精致華麗，華黎的樣貌更多一份溫和，如江南春雨，但他的內心，卻是純種的北方漢子一般的火熱。不過，也許，不管是內心還是樣貌都是表象吧，真正的他，除了他自己以外，又有誰能知道呢？
    兩人的交談也隨之多了起來。狄羅非驚喜地發現華黎對武學及世事的見解非常之深，華黎閱讀過的書籍之多，不是狄羅非可以匹及的。狄羅非本以為除了自己和幾位對武學研究不高而專於詩詞歌賦的閑散之人外，便不會有武林中人再去深入研究那些風花雪月的文字了，誰料華黎隨便用手沾了池水在地上書寫，便是一篇篇良詩佳作。看得狄羅非心癢癢，最終聽到華黎說回去後將默一本給狄羅非才罷休。兩人對詩篇理解上雖有不同，但正因為理解的有所不同，才知道彼此都是對此有興趣、有見解的真正愛詩詞歌賦之人。他們才真正感到交流的快樂和辯論的激情。不同於其他對詩詞一知半解便想來湊近乎的人，華黎和狄羅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對彼此的讚賞。無論是武學，還是詩詞歌賦……
    狄羅非敬佩華黎對於世事認識的透徹和博學的神思，華黎則驚訝於狄羅非一介武夫竟也關心廟堂之事。處江湖之遠而對廟堂有所知曉的江湖人其實不少，但能提出自己的見解和對本朝規章製度的建設有修改意見的江湖中人便不多了。畢竟，江湖有江湖的規矩……
    十五日時，狄羅非提出要看一看吟泓，華黎便終於將當寶貝一般護在懷裏的吟泓給了狄羅非觀賞。狄羅非接過，不經意地略一揮，吟泓的劍氣便在洞中散開，池水上竟結了一層薄冰。可見，狄羅非的功力更甚從前。
    狄羅非將《炎風訣》中的劍式部分從頭到尾練了一遍，待完畢時，華黎便戲稱“你便不怕我將這偷學了去？哦，不，應該是明目張膽地學了去。”
    狄羅非收劍，對著華黎微笑“若你有這等能耐，我也認了。想我練了十年之功你若一朝便會了，那我這武林盟主和中原第一的位置便讓於你了！”
    華黎對此卻沒有言語，眼神有些閃爍。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玉，如白水銀裏頭養著兩丸黑水銀，明眸善睞。
    狄羅非看到了，歎息“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我父親告訴過我……他見到母親時突然想起的詩句便是這……如今——”
    華黎卻阻止了他“何必說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狄盟主……”
    狄羅非聽罷，轉頭看向池中的紅水，如今的紅色已經有些褪去了……
    “《炎風訣》並不適合用吟泓，誅燭更適合你一些，拿回來吧。”說罷，不等狄羅非響應，華黎便伸手將吟泓拿了回來。
    狄羅非一愣“的確……嗬嗬，可歎名劍難求，名劍門中之劍不可入世……這是江湖的規矩。”
    聽出華黎不想再聽自己對他的情愫，狄羅非聰明地順著華黎的話語說下去。
    華黎卻嗤之以鼻“規矩？你可是弄霜宮的少主！不能用正道難得不能用搶嗎？這麼多年來積累的功力……哦，對，你是用來建設武林盟了吧，幫助殺親之人的少主啊……真是諷刺！”
    聽出華黎語句中的不甘和氣憤，狄羅非並未責怪華黎的以下犯上“我隻是……不想有再多的人死去了……我體會過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
    “所以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可笑！”華黎忽然從一旁走了過來，俯視著坐在石頭上的狄羅非“你上了我這麼多回才得到如此厲害的功力，如若放棄報仇，我會將你曾經加諸於我的，統統加倍奉還給你！”
    狄羅非苦笑“何必這麼激動……我懂得我身上肩負的使命……華黎，我總覺得自己看不清你，明明知道你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但是……一次次的，我陷入了你的迷霧裏，不可自拔。”
    華黎轉過頭去，用他那沉思的、悲傷的眼光看著一池紅水……
    “華黎，能告訴我嗎？為何你的眼神總是如此悲傷，哪怕笑著，都有死一般的氣息……”狄羅非走上前去，抱住了華黎。
    華黎搖了搖頭“並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狄羅非，你我之間除了少主和宮眾的關係外，還有一層便是交易的關係……而我，似乎更致力於第二種關係的培養。別把自己太當回事……狄羅非。”因為是側麵，亂得有些狂氣的發絲縫隙中，隻留下一隻精氣外露、氣勢逼人的眼睛，鑲嵌在水嫩嫩的眼眶裏。目光挑剔、冷冰冰、不祥、咄咄逼人。而且總是不客氣地盯著別人的臉；連心地最坦白的人，也不願碰到這種目光——這種具有殺傷力的目光……
    說罷，華黎推開了狄羅非，就著衣服走進了池中“開始吧……”
    高潮中，狄羅非沒有看到華黎的眼睛，那是一雙血紅的眸……其中泛著怒氣和諷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