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話 健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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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刮起了一陣讀書風,我自然而然成為被刮的對象。
正如曆代皇帝都不太聰明一樣,我們的皇上也不例外,但他卻是最喜歡在自作聰明的一個。他說:“朕欲興吾國,麵壁數日,終覺教育為本。特頒布此法製。全製如下……”
皇上說的通常會被寫成聖旨。據說在宣讀聖旨的時候,太監都餓暈了好幾個,可見下跪的那些哥們有多辛苦。有一個老臣都七十多歲了,跪得當場抽風,變成一個老神經病。領導們當然不允許這事傳出去,而散播出去的版本是:該老臣認真執行該教育製度,一絲不苟,皇上賞給他幾萬兩金子,而該老臣艱苦樸素,一身清廉,見到這麼多金子,嚇得瘋了過去。這病是由害怕金子產生的,所以大家管這病叫“怕金生綜合症”。
於是,大堆大堆的學校興建起來了,遍地都是學生。
我們學校叫“健仁”,意味著學生又健全又仁慈,多好的名字。
我們學生課程奇多,據說是為了培養全麵發展的人才。
讀書讀書,讀個四書五經是必備的。領導們認為,會讀書不稀奇,古人所說的倒背如流的境界多牛逼啊,所以,課堂上響起禽獸般的吼聲:
樓層一上更
目裏千窮欲
流海入河黃
盡山依日白……
有門課叫外語,就是請外地老師教他們地方的方言。外語當然是學得越多越好,不是說誰誰誰會英、法、俄、日N門語言的就牛逼得不得了啊。有的同學就嫌一門外語不夠,就課外學同學的方言。所以,整個學校一片鳥語花香。
作為一個全才,駕駛技術是必不可少的。我們學的是一門匪夷所思的課程——駕驢。領導們規定,在過彎時不能減速而且一定要把韁繩拉到底,驢力一定要十足,過彎時驢後腿看起來在轉動一樣,這就叫“漂驢”。漂驢在考試中占整門課的百分之八十。
當然,在我們這個時代,武術課是必需的。我看就這個實用一點,至少可以強身健體。
還有N門課程,再寫下去這本書就變成課程介紹冊了,所以從略。
我們這畢業出去的優秀學生都變成流氓痞子,武術學得好其他不好的基本上都成了強盜,連武術也學不好的隻能做小偷。一件事若已成主流,那麼無論其本質多惡劣,人們都會義無反顧並且樂此不疲地去做。所以,學校還是生源滾滾,領導們白白胖胖,其幸福程度可想而知。
有江湖就有紛爭。這些紛爭又往往是很難想象的。比如,少林的A吃了武當B的狗。B哪能咽得下這口氣啊,就率領十幾個兄弟圍毆A。十幾個群毆一個未免有些浪費,不過,B堅持認為,不這樣哪有威風可言啊,人活著,不威風一把豈不白活。典型的流氓氣質。直接打死也就算了,一了百了,他卻偏偏把A打得半死不活,還要放話:“回去告訴你兄弟,是老子B幹的,不服的話找我打架,隨時奉陪。”結果幾天後,B在上廁所的時候不明不白遭毒打,這當然是A幹的。然後打來打去,惡性循環,終於把事情鬧大。
鬧大的意思,就是個人問題升華為集體榮譽問題。眾所周知,任何有關集體榮譽的行為都是正義的,金光閃閃的,光芒四射的。雙方都互不讓步,遲一步就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流血大慘案。
當然,慘案是不可能發生的。在這萬眾期盼的時刻,方丈和掌門出現了,揪出自己的惹事弟子,叫他們互相道歉,此事就此結束。於是,領導給人的印象總是和藹可親,正義凜然的。事實上,隻要吃的不是他們的狗,他們都還是和藹可親的。
由此可知,江湖紛爭都是一夥吃飽了撐著的家夥挑起來的。少些這樣的人,就會和平許多。
而身為棟梁什麼的我們,對於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因為我們的老師告訴我們:“學生的任務是學習,外邊的事不用你們管。”
我們學校規定,出校門要佩戴我們學校標誌的木牌。所以,我和同窗們外出散步的時候,人們見了都激動萬分:“這幾個都是健仁堂裏出來的,了不起啊!”人總是喜歡偷懶的,有些人就把上麵那句話壓縮為:“健仁,了不起。”這時候,我的同窗就一臉光榮地傻笑,說:“鄉親們,我們都是健仁,我們要努力學習,打響健仁的名號,為健仁爭光。”每當這時,我總是偷偷把牌子摘下來,裝作不認識他們。
我們的主任老師一無是處,除了牛吹得好和答非所問外。其實,答非所問是所有老師的共性,而我們主任多了一樣吹牛的功能才榮升為主任。比如,你問他廁所怎麼走,他就回答:“這個問題很複雜。”然後從廁所的起源說起,再說廁所的發展史,再分析各種廁所的優點和缺點,然後說我校有幾個廁所,再深入到每個廁所是哪年建成的,直到問的哥們屎尿狂噴才回到主題:“這個問題不好說,你自己看地圖去。”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這情形被校長看到了,以隨地大小便為名把他開除。“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健仁的一分子了。”校長表情嚴肅地說。
一段時間,流行起了騎驢野遊。大家稱之為騎單驢。那時正是秋天,黃葉亂飄,浪漫得要死。大家普遍開了情竇,都帶著小姑娘騎單驢,四處兜風,順便搞搞花田錯。偶爾出現幾個同性戀,生怕被人發現,就爬到高山上去。一次兩哥們不幸高山錯錯得太厲害,摔了下去,摔斷了背,這山就被稱為“斷背山”。領導們忙於公款吃喝,自然不知道這事。
我們有個同窗叫聞仁,骨子裏卻是流氓。他非常喜歡裝逼,兩手插袋,仿佛自己高人一等。他總以為自己才高八鬥,學識淵博,事實上連話都說得斷斷續續,大舌頭一般,表達能力奇差無比。眾所周知,老師們最喜歡的就是天資駑鈍卻又肯刻苦學習的學生,能聽他的話會打小報告的更是喜歡得不得了。聞仁滿足所有老師喜歡的條件,自然最受老師器重。
聞仁為人死板,又不會騎單驢,自然沒有小姑娘喜歡他。看著別人都帶小姑娘踩黃葉,聞仁那個火啊,他居然向主任報告這些事。領導馬上組織了“捉奸小組”,並命聞仁為組長。聞仁那個樂啊,什麼小姑娘都不去想了,屁顛屁顛地跑去捉奸。
被捉者的狡猾再加上聞仁的智商,使得整個捉奸過程異常艱難。聞仁舉著“捉奸小組”的大旗,額頭上係著“必捉”的紅布,還邊走邊喊:“捉奸啦!捉奸啦!”一浪高過一浪,生怕人聽不到。奸侶們遠遠地就聽到了,紛紛作準備:男的爬上樹,倒掛在樹枝,身上貼了張紙,寫著“我是蝙蝠”;女的就直接蜷成一團,背上貼著“我是石頭”。聞仁就算發現美見過這兩樣東西,但一看紙條,就茅塞頓開了:“原來這是蝙蝠啊!”“原來這是石頭啊!”然後再感歎一番:“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
捉了兩天,聞仁也沒捉到什麼,垂頭喪氣地回校。
在這裏不得不說我們同窗唯一一個人才,他叫含涵。含涵聰明無比,多才多藝,無奈考試全掛,深受老師痛恨。此人為人正直,所以得知聞仁捉奸這事後,揍了聞仁一頓。
後果不得而知,含涵受處分。
含涵早看不慣這所學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揪住校長狂扁,昂首挺胸地走出學校,從此與健仁堂毫無關聯。後來含涵創建了長安派,蓋少林蓋武當,別的幫派眼紅得要死,紛紛搞破壞,再後來含涵記載下這些事,寫成一部小說叫《長安亂》。這又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我被健仁堂開除的事是這樣的:那段時間我們健仁堂進行兵訓。所謂兵訓就是叫你每天站在烈日下曬,不暈倒不罷休。兵訓結束後,還搞了個校長親切慰問什麼的活動。具體安排是:校長說:“同學們好!”
我們說:“校長好!”
校長說:“同學們辛苦了!”
我們說:“為人民服務!”
而當校長問到我們這排時,我正在腦中把校長揍得鮮血淋漓,所以台詞也忘了。
校長說:“同學們好!”
我說:“校長好!”
校長說:“同學們辛苦了!:”
我說:“校長也辛苦了!”
校長覺得不對勁,指著我說:“你再說一遍。”
我說:“校長也辛苦了!”
校長臉色黑了下來,青筋暴出,說:“台詞是為人民服務你為什麼說校長也辛苦了?你們老師沒教你們嗎?大逆不道,違背師訓……”
校長說得文采飛揚,唾沫也飛揚,而且越說越有激情,足足訓了我一下午。然後我就被開除了。
我沒錢沒靠山沒畢業文憑,一無是處。我決定當強盜。
我埋伏在山裏三天三夜後,終於出現第一個目標。那是一個瘦小的瘸子。
正當我準備衝下去搶劫的時候,旁邊幾十個人已先我一步下去了。領頭的是一個呆頭呆腦的大漢,一看即知毫無文化修養。
大漢第一個攔在瘸子麵前,大罵:“王八蛋!你個瘸子怎麼步早點出現,害我們兄弟餓了好幾天。”
這瘸子還是一個聾子,他用耳朵湊了上去,無辜地問:“啊?”
大漢舉起刀,眼看就要出現一具屍體。我痛苦地閉上眼睛,很是於心不忍。這說明我不夠心狠手辣,絕對是個失敗的強盜,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等我爭開眼,發現滿地都是屍體。瘸子吹著口哨走開了,原來是個高手。我看了看手上的木刀,捏了把冷汗,慶幸自己沒去搶劫。
個人的力量有限,還是加入黑社會團體比較科學。去少林要剃光頭,影響形象,而且我每看到和尚光溜溜的頭總想拿根棍子之類的敲他媽的,自己當和尚豈不變成自虐狂?雖說這對練鐵頭功比較有利。
這年頭,當強盜的很多,大家普遍覺得競爭太激烈,很難搶到飯碗。少林武當曆史已久,而且都經官方批準,不愁每飯吃。於是大家都來投奔,最終造成一字長龍從山頂排到山下的宏偉場麵。
我帶了一星期的幹糧,這花了我砸鍋賣鐵破釜沉舟所有的錢。
一個月後,終於輪到我了。掌門和各部長以和藹可親的笑容開始了對我的麵試。
掌門說:“請你說說你來麵試最想說的一句話。”
我說:“有沒有吃的?我餓了好個幾個星期了。”
掌門連人帶椅仰麵摔倒。
狼吞虎咽了一陣後,繼續麵試。
我剛想開口,後麵“砰”的一聲,一人咒罵著踢門而進:“他奶奶的,怎麼這麼慢?害老子等了這麼久!”
掌門飛起一掌,那人的血噴得三米高,掌門道:“如此焦躁,成何體統?成不了大器,抬出去!”
然後我第一反映就是想溜。然而門又被關回去。掌門說:“麵試第一題:武當的開門祖師是誰?”
我答道:“張君寶。”
掌門怒叱:“錯!是張三豐!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錯。看掌!”
眼看掌風馬上就到我胸口,我急中生智:“哇噻!你的胡子好有型哦。”
掌門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說:“是嗎?我沒覺得怎麼有型,怎麼人們都這麼說,我都難為情死了。”
掌門足足陶醉了半個時辰後,才想起還要麵試我:“好,麵試第二題:你認為深厚的曆史意蘊和崇高的道德修養分別對人生責任的履行與生命的華章有何深遠影響?”
如此規模宏大的問題攪得我腦子結成一團,好半天回不過神。
又是半個時辰。掌門忽然撫掌大笑:“好小子,不錯,你的沉默如此具有說服力,真想不到你是如此高深。”
我心裏一陣竊喜,以為自己麵試通過。當掌門又說出第三道題目時我差點暈倒。這題目是——你接我一掌。
說時遲那時快,掌門話未說完已出手,兩隻碩大無朋的掌已逼進,容不得我說半個字。隱約中我看到自己的血噴得十幾米高,之後毫無知覺。大叔啊,我還沒找過小姑娘啊。
醒來以後,我已躺在床上。一哥們端藥給我。我問:“怎麼回事?這是哪兒?”
那哥們說:“這是武當弟子的宿舍。你已被掌門收為弟子。”
我滿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哥們又說:“忘了跟你說這裏得規矩了。其實麵試不麵試無所謂,形式一下而已。真正收徒的標準是,接掌門一掌,血噴得十米高以上就算通過。”我又暈了一次。
在武當的生活是無聊的,基本上是吃飯、睡覺、念經、習武。但這比健仁堂裏幸福多了。
我不由得想起罪惡的健仁堂裏的生活。老師隻留給我們兩個時辰的睡覺時間卻假惺惺一臉虛偽地提倡“快樂教學”。更為猥瑣的是,老師們還有在課堂上抓瞌睡的嗜好。通常的情況是,老師們講了幾分鍾課後就結束,盯著我們看,有誰走神或瞌睡就揪出暴打,我們一整天都在大眼瞪小眼中過。看著領導們天天高喊“不準體罰”,這讓我們很鬱悶。
雖然健仁堂的生活是挨千刀的,但有時我也回懷念,懷念那些傻逼的同窗們,懷念那些花花草草,懷念一起騎單驢的日子。這時我就會變得無比感傷。
通常我感傷得一塌糊塗時,我發現我都是躺在床上。沒辦法,呆在床上的時間多了就容易胡思亂想。
我們的掌門叫芙蓉道長,無比自戀。我曾親眼見過這件事:
兩名弟子大老遠看道芙蓉道長,開始談論。
“你看咱們掌門,腰粗得跟馬桶似的,兩條腿簡直就是從大象身上砍來的,還敢穿緊身衣褲,真惡心啊!”
“可不是,胡須都亂得打蝴蝶結了還每天照鏡一個時辰,真受不了。”
聲音雖然細若蚊吟,但還是被遠在百丈開外的芙蓉道長聽見。接下來就見到兩支十米多高的血注,氣勢恢弘,無比壯觀。
芙蓉道長本來在江湖上排名為二十左右。近年來上升到了前十名。原因是芙蓉道長排出一個非常可怕的陣,名為泰山壓頂。然後以此陣與各高手會武,拳腳無眼,挑戰泰山壓頂陣的無一生還,而且麵目全非,他老媽都不認得。
這個陣越傳越邪乎。眾所周知,越邪乎的東西就越有挑戰性,越是高手就越喜歡挑戰,越挑戰死的人就越多。江湖第一高手人稱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狠拳辣腿陳青山便是死在此陣下。
其實這個陣很簡單,就是邀請挑戰者到一個狹小的場地,再召集場地容量兩倍的武當弟子衝進去,這人自然而然被壓扁。
陳青山的死乃我親眼所見。其實他完全有機會逃走的,但身為武林第一高手怎可被一群小嘍羅嚇跑?隻能硬著頭皮招架,最終壓成肉餅。可見名聲不是什麼好東西。此陣的缺點就是投資太大,壓敵人時難免有無數自己人被壓死。然而在領導眼裏,隻有領導的命是值錢的。所以芙蓉道長每天孜孜不倦操練此陣,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