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
    “公主……”
    “滾！都給我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還沒進門，一盒胭脂便飛了出來，正好從我身體裏穿過去。蔚梓黯無奈的搖了搖頭，拾起地上的盒子，推開半掩的門走進去，我趕緊跟上，卻看到秦暮桑滿臉是淚，早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張酷似念曦的臉上，瞬時出現一絲慌亂。我的心疼了一下。
    “誰讓你進來的，給我……梓黯！”她抬起頭，待看清來人，一頭便撲了上去，死死的抱住他，“你怎麼才回來？”
    “桑兒，到底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又是誰欺負你了？”他的眉頭皺了一下，端著她的臉細細端詳，眸光似水，一張冷冰冰的臉上有絲溫柔閃過。
    “不，不是……是，我皇叔他，他，他要把我嫁到，別，別的國家去。聖旨，已經，下來了……”秦暮桑又哭了起來，說話斷斷續續，自入宮以來，靖帝對他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寵愛甚於任何一個公主皇子，哪怕不時有人陷害，她卻從來都沒有哭過。蔚梓黯的手猛地顫抖了一下，瞳孔變了顏色。“桑兒你……”說著又把她揉進懷裏，手指深深嵌進肉裏。
    “我，我不要嫁，我不要離開你！”
    蔚梓黯蹙著眉，一直沒有動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才慢慢抬起頭，“桑兒，我問你…你，可願跟我走？”
    “真的？”暮桑聽到這話，停止了哭泣，眼中也流出光彩來。
    “可是，你要想清楚，跟著我會受很多苦，你從小……”
    “我不管！”她死死的拉住他，臉上滿是堅決，“隻要跟著你，再苦我也不怕……梓黯，帶我走，我不要嫁給別人……”
    夢境在相擁的兩人身邊慢慢抽離，人未換，物已移。身旁的場景光陰不斷改變，像電影的快播鏡頭，人影飛逝，馬車流離，晝夜相替……待一切終於停了下來，畫麵才又重新清晰起來。幾個月的時光，就這樣在我夢中飛逝而去。
    難民越來越多，他們拖著疲憊的步子，慢慢向前走著，滿身皆是戰爭與災荒的痕跡。
    “老伯，你們這是怎麼了？”秦暮桑一身男裝，卻仍掩不住女子獨特的嬌憨，隨著年齡的增大，越是出落得漂亮。蔚梓黯跟在身後，拉著匹馬站到旁邊。
    “哎——”老人長歎一聲，渾濁的雙眼看不出半點兒生氣，“南耀要亡了，兩位公子也趕緊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你說什麼！南耀怎麼可能滅亡？”聽到這個消息，兩人皆是一驚。我握拳，結局，終於要來了。
    “我騙你們作何，你也看到了，我們都是背井逃難的，有誰會想到，堂堂南耀竟會在短短兩三個月內被天啟所滅啊！”老人一聲悲戚，說完邊往前走。
    “老伯，”秦暮桑又拉住他“你還沒跟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呐……三個月前，天啟冉帝派使者向我國瑤璽公主求親，誰知那公主竟會逃婚，跟自己的貼身侍衛私奔，冉帝震怒，立即發兵南耀，現在都城都以不保，南耀馬上就要亡了啊！”
    秦暮桑久久的愣在那兒，半天都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人流如水從她身邊慢慢流走，直至天黑。蔚梓黯沒有辦法，隻得強行將她帶回附近的客棧。
    “梓黯……你說我是不是個災星？我留在王府卻引來滅門之災，我住去宮中，又害了整整一個南耀，梓黯我……”
    “桑兒……不要瞎說，這不是你的錯……”蔚梓黯將她圈在懷中，輕撫去她臉上的淚水。
    “可是梓黯我…我要回去……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南耀因我而亡……”
    “桑兒！”蔚梓黯的臉上流出悲傷。“那我們呢？我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求你了梓黯…帶我回去……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我皇叔還在宮中，是我害了他啊……”
    蔚梓黯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他們都知道這一去將意味著什麼，可是無論如何，似乎都已經逃避不掉。
    快馬加鞭未下鞍，整整飛奔了兩天兩夜才終於到達南耀的都城，白馬也終於力竭，一頭栽倒在地。暮色降臨，城內燈火通明，昔日的繁華已不再，雖然看起來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可大多數人的臉上，卻都深掩著一層悲戚。不時有天啟的隊伍穿行其中，軍紀嚴整，目不斜視。兩個人直到走到宮外，才被攔了下來。看著不同於南耀的軍服，秦暮桑握緊的雙拳又再次顫抖起來。
    “我要見你們管事的。”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我說了我要見你們頭兒，你隻消去通報說南耀瑤璽公主來見即可，他自會知道我是誰。”秦暮桑緊鎖眉頭，擺出了一國公主該有的架勢，眉間映出一份威嚴。
    “你……你是？”那侍衛睜大眼睛，似乎也是個管事的，一聽這話，把兩人上下打量了一通，立即跑了出去，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又折返回來。“公主請。”
    夜色已經完全籠住整個皇城，暗夜的燈光通如白晝，詭異至極。一種不好的預感再次籠罩下來。
    他們沒有被帶去正殿，相反，是被帶到了那間有重兵把守的瀾央殿，這是靖帝小憩的地方。朱紅的木門輕啟，待看清榻上側臥之人，秦暮桑猛地哆嗦了一下，迅速跑上前抱住了他。
    “皇叔！”
    靖帝慢慢睜開眼睛，麵上平靜無波，“傻桑兒，你怎麼，又回來了……”
    “皇叔，是桑兒不好，都是桑兒的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那一襲明黃之上，印濕大片。
    “傻孩子，那天啟早就與我南耀結下夙仇，你的事隻是個發兵的借口而已，又何必自責。”他的目光依舊淡淡的，仿佛從來都不曾變過，這樣一位君主，也許早就已經將一切看透，才會有如此的氣度。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門外是整齊的高呼，我心中一驚，下意識的扭過頭去。
    在夢中，這是我第一次，看不清一個人的臉。像隔著一層濃霧，來人隻穿了一件青色長衫，一副平常打扮，周身卻盡散著一股王者的威嚴。我快步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可是無論我怎麼走，我們之間仿佛永遠都隔著那麼長的距離，如同置於天地，隔霧瞭望近在咫尺卻不知到底在哪裏。
    這種感覺很奇怪。
    秦暮桑的眼中出現怒火，蔚梓黯隻一個閃身便將她護於身後。
    冉帝的笑聲貫穿整間大殿，“瑤璽公主，我們終於見麵了。”聲音緩慢，慵懶到極致，隻言片語見卻自然透出一股淩厲。隻一句話，便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既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要再難為桑兒，放她走吧。”靖帝終於開口。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我想要的呢？”一句話，使在場的人變了臉色。他似乎很滿意大家的反應，又緩緩開口，“南耀瑤璽，出生時祥瑞漫天，龍鐲朱痣，傾世紅顏，她在一天，你南耀便永遠不會亡。”他慢慢吐字，每一個字鑿在心上，皆能發出清脆的回音。我卻再次疑惑了起來，這就是他們一直很寶貝秦暮桑的理由嗎？為什麼從來都沒有人跟我提過……難道當初昱王留下蔚梓黯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你……”靖帝急血攻心，猛地咳出一口鮮血。“你，逆止，我不會再讓你如願。”說著便從塌下抽出一把青色長劍，眼中在瞬間注滿威嚴，和劍梢的反光交錯在一起，清冷而淩厲。
    “你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想著去保護別人……真是笑話。”
    靖帝也輕輕笑了，如溫玉般的麵孔透出一絲殘忍，“你怎麼知道我保護不了……梓黯，好好照顧她。”他轉向蔚梓黯，輕輕囑咐，話音剛落，那劍鋒便落在他自己的心髒，心血迸濺，他快速抽刀，臉色在瞬間變為慘白。
    “皇叔！”秦暮桑一時驚呆了，滿屋的人也頓時沒了聲響，誰會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桑…兒…你來……”他強力撐住自己最後一口氣，將從心髒上湧出的血液撒到玉鐲之上，才終於倒了下去。我隻覺周身一片燥熱，眨眼間，一道水牆便自腳底將她包圍起來，一股大力將我同樣拉扯進去。隻薄薄的一層，纖毫可見，卻能阻隔一切，像極了子琪那天劃出的屏障。
    所有人驚呆了。
    冉帝眉頭輕皺，思索了片刻，輕輕揮了一下手，近衛軍便潮水般湧了進來，蔚梓黯臉色變了變，也抽出佩劍，擋在水牆之前。
    我的右眼不自主的跳了一下。
    風聲蕭瑟劍氣驟寒，漫天刀光劍影，快到分不清彼此，來不及眨眼。血像決堤的河水四處飛濺，一劍封喉，直到今天，我才算終於見識到了蔚梓黯的武功。
    “皇上！”驚呼聲中，一時失神。待到看清，才發現，蔚梓黯已躍到冉帝身後，一柄劍正架在他的脖子上，隨時都可以封喉。
    滿地的屍體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蔚梓黯的長發飄散開來，他的臉竟又和念曦的重疊在了一起，果斷而堅決，不怒自威。
    這是王者生來的氣質。
    “讓你的人退下，放了她，我隻要她無事。”
    “你以為這樣就能牽製到朕了？”一隻無動於衷的冉帝竟笑了起來，我看不清他的笑容，卻能感覺出裏麵的殘忍與妖異。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的又一幕發生了……
    冉帝青衫一揮，近處一個侍衛的劍便隨風出鞘，落入他的手中。他迅速舉劍對準自己的小腹很狠刺了上去，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快到猝不及防。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好狠心的人！
    在《倚天屠龍記》中曾看到過這一招，武當的絕技，天地同壽。一劍下去，前麵的人會身受重傷，而後麵的人，則必死無疑！
    我被他的決斷與狠毒深深震顫。
    “梓黯！”尖叫劃破蒼穹，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她的……蔚梓黯倒了下去，隻是在死亡的同時，那架在冉帝脖子上的薄劍卻沒有鬆落，而是向內一斂，是金屬劃破皮肉的聲響，兩具身體，同時滑下……合著兩把劍，已經連成一體……血像烈焰般翻滾著，發出肆虐的低吟，所有人，已經驚呆了……一道紅光劃過，萬籟俱寂。
    “……梓黯……”秦暮桑跪在水牆後麵，出不來，動不了，我仿佛已融入她的身體，能夠深深覺察出她的每一寸悲哀……腕上的玉鐲燙的灼人燒心，已經開始慢慢變黑……這個顏色…我見過……
    不！！！
    秦暮桑拾起靖帝落在地上的那把青劍時，我便知道，一切都晚了……那一刻，天地齊黯……水牆在瞬間崩裂，水珠四濺，將她脖根處那朵妖冶的血蓮衝散……大殿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水火相抵相容，死死糾纏……淚水，布滿雙眼。
    原來這，就是你我，前世的牽絆……念曦，我終於，看到了……
    我怎麼會忘記了呢？那時你一定很傷心吧……
    念曦。
    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