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以後
    序言
    你死了以後，我會立刻消失。
    你還活著時，我也會消失。隻是不知道是在下一刻、下一月或是下一年。
    在命運麵前，人總是卑微而無奈，但總有些東西從未卑微而無奈過，甚至連命運都無法改變，那就是——
    我愛你，一直愛你，直至靈魂湮滅，消失在宇宙塵埃之間。
    第一章
    【尹】得知自己已經死去的那一刻，我很淡然。
    這一生，整整三十二年零七個月十五天，風光過、落寞過、愛過、恨過。既然什麼都經曆過了，那也算不上有什麼遺憾了。
    唯一有些不甘心的隻有那個人、那件事。
    因為沒有得到確切的回複，這讓我依然是有些許的遺憾。
    直到死，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誰到底是誰的贏家，誰又到底是誰的輸家？
    想到這裏，習慣性地皺了皺眉卻意外的發現自己也已經成為了這個城市裏汙濁空氣的一部分，沒有歸宿感，稍微有些不適應；但事實上現在的狀況卻又是那麼的合適。
    現在的我，大約變成了一個遊離的意識體，沒有任何感覺。無喜、無怒、無悲也無悔。四大皆空般的，再不會心痛了。無怪乎佛教講人死後去往的是西方極樂，那般安然寧靜，美麗得叫人窒息，當真如夢如幻如泡影應作如是觀。
    我，終於解脫了。
    但你呢？穆雲森？
    在你知道半年前與你吵完架的我剛一轉身後便被疾馳而過的卡車碾得麵目全非再也拚湊不回原來的模樣而且真的如你所願再也不和你見麵時，你是否也如釋重負或者瞠目結舌？
    我走以後你還好嗎？
    我走以後想過我嗎？
    我走以後，能否告訴我，你曾經有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的，愛過我？
    第二章
    【森】那個人死了。
    在吵完架我一氣之下讓他去死他轉身就走的那個夜晚真的被一輛裝著十幾噸沙石的大型卡車撞得連他的父母都不認識他。
    我的嘴還真毒，毒到連我都不敢相信這件事。
    更加諷刺的是整座城市都知道那個赫赫有名的商業精英後起之秀死於車禍的時候，隻有我，曾經和他最最親密的人——即使隻是肉體上——是從別人的口中知道的這件事。
    那麼，他的屍骨早就涼透了吧。
    啊，不對。那麼那麼重的卡車狠狠地從身體上碾過去，他應該當場就腦漿迸裂血肉橫飛屍骨無存了吧，哪裏還有一具完整的屍骨可供冰涼？
    他就這麼死了。居然真的就這麼死了。
    明明是悲傷地，卻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越笑越大聲，直到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曾經在一起了那麼多年，隻是因為小小的自尊心而故作驕傲的轉身離開，於是那個人就這麼走了。
    那麼我該怎麼辦？開心、傷感、心痛還是滿不在乎？
    冰冷冷的雙人床讓人感覺寂寞。融入到骨血裏的寂寞。
    蕭尹蕭尹蕭尹蕭尹……恨不得把這名字融入骨髓再也丟不掉化不開抹不去才能夠刻骨銘心地去恨你、記住你。
    難道是我穆雲森上輩子欠你的嗎？你要讓我受這種罪？
    你不是問過我是否愛你？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你！
    隻要不愛你，我就不會心疼。就不會在每個夜晚整個腦中都想著你的模樣。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吻上去卻柔軟的唇，茶色的會時刻印滿我的模樣的眸子。
    蕭尹啊蕭尹，你曾是那般美好的人呐。即使薄唇裏說出最混賬的語句，那姿態神情甚至每一個吐字發音也都優雅地不像話。
    可是，現在的你到底在哪裏？你還會回來嗎？
    我真的不想愛你。可是，我無法欺騙我自己。
    我們已經整整一百三十九天沒有見麵了。
    我以為我會一生一世都恨你，可是，我錯了。從故事一開始，從相遇那一刻，乃至更早之前，徹頭徹尾，我都錯得離譜……
    第三章
    【尹】我們已經相隔了兩百四十六天，穆雲森。
    不知不覺，已經兩百四十六天。
    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我一天天看著你從剛開始的行屍走肉到現在的安靜平淡，我的心裏總算有一絲的安慰。
    隻是看到你每天晚上睜著眼睛一夜未眠到天亮，我卻會沒來由的心疼。
    不是說像我這種遊離體是不會有感情的嗎？那這樣熟悉的疼，又是怎麼回事？
    萬幸的是，這些日子，至少讓我知道了，在你的心中我還是有那麼一點位置，你對我還是有那麼一點在乎。
    隻是我不知道，那是恨還是愛？抑或者是失去了對手的寂寥？
    你的味道深入空氣裏，融在陽光中，最後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完完整整絲絲毫毫全都滲入我的體內。
    是的。我和你就這麼奇跡般地結合在了一起。
    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欣喜。
    如果你知道我與你以這種怪異的方式結合，在你棱角分明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憤恨？厭惡或是喜悅？
    我希望你的臉上能夠掛上那種我曾經想象過的如同從心底浮起來的如同冬日的暖陽一般平實安穩的笑容。
    縱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會怎麼做，但至少，現在的我，是幸福的。
    第四章
    【森】在蕭尹走了第兩百五十九天後，我終於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最初的日子，我每天晚上總是會做各種不同的夢。每一個夢裏都有他。在他的臉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整個夢境，像一部黑白默片，犀利的、冷漠的、微笑的、寵溺的統統都是蕭尹的臉，一張張幻燈片似的飛快地在腦海中閃過。我急忙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一絲冰涼的空氣。緊接著，畫麵一轉變成了車禍現場，他的親人哭紅了眼聲嘶力竭，我的心像被狠狠地捅了幾刀，很痛，但發不出聲。就連一滴淚，也流不出。我頹然的張口，默然地在冰冷潮濕的大街上做著無謂的歎息。白色的霧氣模糊了雙眼，眼前一片氤氳。
    過了很久，我才漸漸的麵對了他的離開。隻是心裏少了什麼，空蕩蕩的，沒有真實感。
    如果有來生，我會毫不猶豫的抓緊他，再艱難也不會放手。如果有一個轉世，我會奮不顧身的抱緊他，再苦痛我也不會離去。不會放手，不願放手，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或許人真的是天生如此，總要等到失去以後才懂得，當初許多的理所當然其實是最最愚蠢可笑的堅持，更多的不知珍惜也就成了永遠無法挽回的遺憾。
    在他走後的這麼多的時間裏，我終於正對我的心。
    我承認，是的，我愛他，愛到不能呼吸、愛到心痛，愛到靈魂泯滅也無法放棄的執著，執我到全世界都反對也不會有絲毫動搖的癡迷不悟。
    蕭尹，我愛你。
    我是那麼愛你。
    可你，永遠無法讓你知道了……
    第五章
    【尹】飄蕩在雲森的身邊已經有一年了，我的忌日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到來。
    第一次離開雲森，飄往為我舉辦一周年追悼會的現場。
    看著那些為我哀傷的麵孔，我的心已經歎息得木然。隻希望著他們記憶裏的悲傷能夠隨著時間慢慢衝淡，幸福充實好好地過接下來的日子。
    然後，那麼突然卻絲毫不顯突兀地一個回首，我那單薄的漂浮狀意識體為我們有些可怖的默契微微驚顫——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雲森。
    雲森，我的雲森。
    短短幾個小時不見的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更顯得那腰身柔韌纖細。這些日子每天與他寸步不離沒注意，分開之後乍一看，才驚覺他比以前更加瘦削，用形銷骨立來形容也一點不為過。偏偏那雙水墨般的瞳眸眼神明亮如水，讓他整個人看少去無比的精神，加之淡淡的一絲笑掛在嘴角，整個人氣度非凡風神如玉，不知又讓多少少女從此芳心暗許。
    他的左手握著一支白色玫瑰，右手捏著我們倆的一張合照——
    上麵的我笑得燦爛，而最討厭照相的他一臉別扭地紅著臉。
    以往都沒發現，遠遠地站著看才發現，我們之間曾經那麼多美好幸福的時光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溜走了。
    他站在我的遺像前，一言不發過了好久，久到不知道我們關係的人懷疑我們的關係知道我們關係的人更懷疑我們的關係，這才拿著玫瑰跌跌撞撞地走出追悼會，隨手攔了個出租者便匆匆忙忙神誌恍惚地趕回家——我們住了好多年的家••••••
    第六章
    【森】今天是蕭尹的忌日，一周年忌日。
    都已經這麼久了，記憶深處那些往事突然在腦海中不停地回放，清晰地像是發生在昨天。
    於是微微的微笑的我悵然若失亦頓有所悟。隻是不知是回憶錯亂了時光，還是時光錯亂了回憶——那般的刻骨銘心的，卻是最稀疏平常的回憶。
    穿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我穿的衣服，我坐在沙發上，雙膝並攏，將手中的照片和那隻白玫瑰近乎虔誠地輕輕放在膝蓋上。然後緩緩低頭，如同最神聖莊嚴的儀式一樣親吻玫瑰嬌嫩的花瓣，親吻照片上我的蕭尹。
    我的蕭尹。
    伸出左手拿起茶幾上的塑料藥瓶，打開，服下所有的白色藥片。
    看著照片上他的笑臉，我也笑了。
    過了一會兒，意識開始模糊。起身，捧著照片和玫瑰摸索著走回房間，等待沉睡。
    不知不覺，靈魂開始漸漸脫離我的身體，感覺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仿若踏入雲端的翩然若仙。
    朦朧中，我似乎見到了蕭尹。
    整整一年，他的樣子還是沒有變——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吻上去卻柔軟的唇，茶色的會時刻印滿我的模樣的眸子。
    “我愛你。”合上雙眼之前，我喃喃的說。
    突然間，淚流滿麵。
    耳畔，響起無比熟悉而叫我過去一年內時時刻刻思念若狂的低啞聲線——
    “我也愛你。”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