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塞外雪  第138章 彌月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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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春色已經很濃,未央宮池塘春草漸碧,桃花正豔。
    歌女、樂工小心翼翼地魚貫走入椒房殿。流雲般的長裾逶迤拖過長長的宮階,腳步雖然急促,卻未發出半點聲響。
    今天是皇後家宴,雖然不是什麼正式的宴會,規模也不大,卻容不得半點疏忽。
    李延年直了直腰,把有些歪斜的領口拉得端端正正。他知道,那副風流嫵媚的模樣隻能給天子看,在皇後麵前還是端莊大方才好。
    前不久,劉徹擴建了樂府,樂府專門司職掌管宴會,也負責采集各地的民歌來創設新聲曲調,選用新創頌詩作歌辭,訓練樂工、女樂進行新作的排練,用新聲改編雅樂,以創作的歌詩取代傳統的古辭進行郊祀。
    為此,劉徹還封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專門負責樂府事宜,而司馬相如等人也被劉徹安排到樂府,負責詩賦的創作。
    李延年被劉徹打發去了狗監,本以為這下什麼指望都沒有了。不料沒過多久,就被召回來,還做了二千石的高官,真是喜從天降,從此更是小心伺候,卻再不敢自作聰明。
    今天是冠軍侯的長公子彌月之日,皇後把全家人都叫到宮裏,就是為了給這個孩子慶祝。
    本來作為協律都尉,這件事可以不必親自過來。但自從因為童謠的事被劉徹丟到狗監去後,李延年總算明白,要想在這宮裏好好生存下去,光憑天子的寵愛是不夠的,還萬萬不能得罪了衛家。
    佞幸是不能和重臣比的,聲色犬馬固然迷人,卻又怎比得過如畫江山。
    想清楚了這個道理,李延年不禁有些擔心,若自己進讒的事被衛家知道了,不知會是什麼下場。
    李延年一般琢磨一邊布置好舞樂,打算退出殿門。
    “李樂師,不對,應該是李都尉。”聽道平陽公主叫自己,李延年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平陽公主口氣似乎有點不對,該不會是知道自己向劉徹進讒的事了吧?
    強笑著施禮“下官見過長公主。”
    平陽公主笑道“今日可湊巧了,老夫人剛才說你的曲唱得好,太仆夫人和詹事夫人都說想聽聽,不想就見到了你。”
    李延年悄悄撫了胸口,看來虧心事做不得,做了難免疑神疑鬼。
    “能為公主和幾位夫人獻樂是下官的福氣,下官正有此意。”
    正說話間,衛少兒抱著霍嬗進殿,平陽公主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從衛少兒懷裏接過嬗兒。嬗兒張開小嘴,哈哈直笑,一雙蓮藕般的小腿,不住蹬踢。
    “哎呦,瞧這小臉真俊,象他爹,長大了定然也是個將軍。”平陽公主說著在胖嘟嘟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衛少兒聽她這樣說滿心歡喜。
    不一會,人已到齊。
    “子孟,過來。”霍去病向霍光招招手,拍拍自己身邊的坐位。
    霍光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家宴,緊張得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聽霍去病一叫,趕緊乖乖地坐到霍去病身邊。
    “子孟是他的字?”衛少兒忽然大聲叫起來,聲音尖利刺耳。
    霍去病不滿地看象自己的母親“娘,這麼大聲幹嘛?”
    “子孟?那個該死的霍仲儒,他說承認你的宗籍,結果竟然是騙我的。”衛少兒越發大聲起來。
    “娘,這個樣子別嚇著嬗兒。”霍去病皺起眉。
    衛少兒卻不理他“霍光是字子孟吧,他是霍家的長子,那你算什麼,又該起個什麼字?霍仲儒這個混蛋,居然根本沒把你列入兄弟行。”
    “娘,誰說非要有個字呢?霍去病的名就挺好,你就別鬧了。”霍去病不耐煩起來,他一點都不在乎入不入得了霍家的兄弟行,認父也不過是個形式罷了。
    “不行,非要找霍仲儒那個混蛋算賬不可!”衛少兒怒不可遏,狠狠瞪了霍光一眼。
    霍光畢竟年齡還小,本來就有點怕衛少兒,這時更是低下了頭。
    李延年強忍住笑,隻道象這樣富貴的人家會是如何雍容典雅,卻原來也這般鬧騰,和尋常市井人家又有什麼區別?哎,想來原本也是卑賤人家出身。
    這個想法讓李延年靈光一閃,自己出身倡優,固然卑賤,卻總比這家子奴隸要強些。然而就是這家子奴隸,如今卻高高在上,巍然環坐的是大漢的皇後、儲君,是大將軍、驃騎將軍和太仆。人生的命數實在難定,就像自己,受盡磨難,淪落歡場,又何曾想過會受到天子的眷顧?
    李延年抬頭,但見衛子夫端莊恬靜,劉據矜持雖然年幼,卻也富貴莊嚴。
    自己和衛子夫一樣,都是服侍天子,就現在而言自己比她得寵得多。不同的是,她是女子,可以為皇家誕下子嗣,縱然君寵不再,母以子貴,也可確保榮華富貴。而自己呢?一旦失寵,不知會如何淒涼。想到此處,李延年暗自自憐。
    “好了,二姐,這麼多年從來就沒那個爹,去病不也過得好好的麼?你就少說兩句吧。”衛子夫開了口,衛少兒縱然還有不甘,也不好再鬧,索性閉上嘴生起悶氣。
    衛子夫逗弄著懷裏的嬗兒,滿臉憐愛,忽地幽幽歎道“大哥生前最疼去病,若他知道去病都有兒子了,不知該多高興,可惜……哎……”
    她這一聲歎息讓全家人心情為之一沉,椒房殿裏立時寂靜了起來。
    李延年見狀,立刻指揮樂工們起樂。
    樂聲裏,衛青闔起雙目。
    一滴眼淚從記憶裏劃過,落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上,立刻有另一隻手將那晶瑩的水痕拭去“有的東西我們保不住,那沒有辦法,誰叫我們天生微賤,本就該受人欺淩。但有的東西能夠保住,你千萬莫要失了,也莫妄想得到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衛長子的話忽然又在耳邊響起。
    衛青撫住胸口,想按捺下那突如其來的絞痛。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大哥當時的心情——心痛、無奈、愧疚。
    還有什麼呢?或許是悔恨吧,恨自己沒有時時把這忠告記在心中,終於放任自己交出了本該守住的東西,最終落得如此結局。
    “舅舅,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聽到霍去病關切的詢問,衛青虛弱地一笑“你三姨說得對,是該讓你大舅見見嬗兒,明天帶上嬗兒去給大舅上個墳吧,我陪你一起去。”
    霍去病眼神刹那間璀璨了如星子,旋即又黯淡下去,呆呆地望了衛青半晌,才低低道“好,去病明天來接舅舅。”
    李延年嫋娜的歌聲在耳畔響起,蕩氣回腸: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的心你究竟是知還是不知,抑或是明明知曉偏要強作不知?
    眼前的麵龐依舊靜默著,眉峰低顰,目光沉鬱,仿佛壓抑著無盡的傷痕。
    霍去病忍住想伸手撫去那憂鬱痕跡的衝動,靜靜跪坐在衛青麵前。
    歌聲依舊嫋嫋,在耳畔回蕩纏繞,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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