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連三的喜訊讓壓在朝堂上的烏雲一點點撒去，沉鬱的政治空氣終於有了緩解的跡象。
    首先是天子要立皇長子劉據為皇太子，大漢天下從此後繼有人，自然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其次是平陽侯曹襄尚衛長公主。這是劉徹第一個兒女成婚，嫁的又是長公主的兒子，對於皇家來說，可謂喜上加喜。
    但最令人意外的卻是大將軍長平侯衛青尚平陽長公主的消息。眾人竊竊私語之時，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而此後接連傳出的大將軍在宮中照顧生病的長公主的消息，直接便推翻了佞幸孌寵的傳言，即便有是不信的人，在聽多了將軍公主情比金堅的愛情故事之後也半信半疑起來。再說了，事情涉及到皇家體麵，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誰還敢亂嚼舌頭？
    於是所有的傳言開始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都是齊齊稱頌將軍公主情深意重，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三個消息衛子夫是同時告訴衛青的，但在順序上卻著實下了一番功夫，首先是劉據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其次是平陽公主親自向找到自己向衛青提親，自己稟報了劉徹，劉徹已經應允的消息；最後才是衛長和曹襄的婚事。
    衛青聽了沒有做聲，隻是側頭看向窗外。
    “這可是陛下的天恩，你倒是給句話啊！”
    “姐姐，我自然是遵從陛下的旨意，沒什麼好說的。”
    衛子夫聽他這樣說，放心一顆心，遲疑了一下終還是道“青弟，據兒馬上就是皇太子了，不比從前，不知多少人覬覦著，想背後捅刀子。據兒還小，我們娘倆往後的日子可還得靠你。”
    衛子夫雖有些不安，兒子即將成為大漢儲君所帶來的欣喜卻也難以掩飾。
    “姐姐，這些弟弟都明白。”皇位的爭奪要曆經多少血雨腥風，太子一國儲君，看似尊貴無比，其實是天下最危險的位置，衛青豈能不知。
    衛青和平陽公主的婚禮趕在皇太子冊立大典前的一個月舉行了。
    劉徹重新賜下豪宅，雖說時間緊迫，婚禮卻辦得異常隆重，府內外中張燈結彩，三公九卿、宗室列侯以及京中一千石以上的官員盡數前來道賀，劉徹親自主持了婚禮。
    “仲卿，今日朕可把姐姐交給你了，原本朕是你的姐夫，現在你也是朕的姐夫了，這可是親上加親，也算一段佳話。”劉徹一手拉著平陽公主一手拉著衛青，衛青隻覺得劉徹拉著自己的那隻手用上了全部力氣，似乎想要將自己的手掌捏碎般，忍住疼痛看向劉徹，卻見劉徹毫無任何異樣，笑盈盈地讓衛青和平陽公主的手緊握在一起……
    夜風輕扣簾籠，窗前紅綃柔柔翻卷，長信宮燈發出朦朧的光輝，燈下的兩人相對無言。遠處廳堂方向喧嘩聲隱隱傳來，劉徹儀式結束就走了，賓客們卻鬧起了酒，一直到現在也也不肯離開。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間縈繞。
    “公主，你……”衛青覺得應該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平陽公主淺淺一笑“大將軍，天晚了！”
    平陽公主的發冠裝飾繁複，也十分沉重，衛青見她幾次都被冠上飾物掛住發絲，便輕輕站起來，走到背後幫她摘冠。
    平陽公主也任由得他去，幾番糾纏之後，發冠終於被取了下來。平陽公主但覺得頭上一輕，見衛青轉身將發冠放在妝台上，行止間異常挺拔瀟灑、溫柔俊美，不禁幽幽歎道“妾已色衰，本不敢匹配君子，如今委屈大將軍了。”
    衛青聽她這樣一說，身形一頓，隨即來到平陽公主麵前深施一禮“公主言重了，衛青一介奴仆，今日蒙公主不棄下嫁，是衛青幾世修來的福分。況且……況且衛青聲名狼藉，縱然再不知好歹，又豈不明白公主高義。”
    “英雄豈問出生，妾既為君妻，便定會恪盡本分，侍奉君子。”平陽公主也站起身來，斂身還禮。
    兩人再次尷尬對視，隻是由坐著變成了站著。
    “嗬嗬，公主，這樣下去咱們就要變成石頭了。歇息吧！”
    新房中的燈光終於熄滅。
    夜色闌珊處，一雙眼睛隨著那燈火一起暗淡了下去。
    手中酒壺幹了。霍去病背靠在樹幹上，大力搖了搖，將涓滴不剩的酒壺遠遠擲開，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翻湧，頭痛欲裂。結實有力的雙腿此時竟承受不起自己的體重，整個終於人沿著樹幹慢慢滑下。
    因為這層血緣的禁忌，便隻能永遠守望凝神麼？
    “嗬嗬，舅舅……你為何偏偏是我的舅舅？”
    一月後，劉據被立為太子，天子大赦天下。
    為了警示太子知人和孝悌的重要性，不要讓淮南衡山的悲劇再次發生，劉徹特地下詔：“朕聞咎繇對禹，曰在知人，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蓋君者，心也，民猶支體，支體傷則心憯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說，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詩》雲：‘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已赦天下，滌除與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鰥、獨或匱於衣食，甚憐湣焉。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
    威儀八方的天子拉著七歲的太子緩緩走上千重宮階，群臣莊嚴肅穆，恭謹地向太子劉據行君臣大禮。
    穿過薄日流光、華幟錦蓋，劉徹的雙目燦若日月，風雷之色隱出其間。“衛青，朕已經把一切能給你的東西都給你了，你當如何報答？”
    衛青微微抬頭時，正對上了這詢問的目光“陛下，臣的滿腔熱血，拳拳忠心，乃至於臣的生命，皆歸陛下。為了陛下，為了這萬裏江山，臣願披甲執銳、嘔心瀝血，縱然萬死，也不敢有辭。”溫潤的眸子有如夏日的湖麵，散去了霧氣，收盡了漩渦，卻依然將那日月風雷的凜烈淹沒入沉沉暗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