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死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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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促使我迫不及待地逃離。
可是我忽略了一點,與其說申巨用他的智慧培養了我,不如說他按照他的靈魂複製了我,我與他的聯係在某種程度上比血緣更深刻,比我的五髒六腑更密切,他死了,意味著我身體中的某些東西也死去了。
我的悲傷刻骨銘心,說不清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人死了,三魂散盡,七魄縹緲。
性靈之界,眼睜睜地少了一個,而這一個,曾經執我之手,從繈褓中漸漸成人;曾經擁我入懷,臥看滿天星辰;給我穿第一件衣扶我走第一步路教我認第一個字……
可是現在,他死了!
我再也不能成為他的念想,再也不能讓他為我開懷或流淚,不能讓他為我驕傲或沮喪,我的世界裏,再沒有這樣一個人了。
他死了!
帶著他沒有實現的夙願,帶著他畢生的夢想。
我不禁質疑,莫非他這機巧計謀的一生,都是為了最後這一刻的遺憾嗎?
似乎命運並不喜歡代它做主的人。
那麼,我現在所付出的,又會是怎樣一個結局呢?
我站在路的中間,前路惟有煙雨蒙蒙,回首不見來時身影。
送信的人還帶來了申巨最後的遺言:“不得因我中途折返!”
據說,這是他自生病以來所說得最為清楚響亮的話語,聲嘶力竭地呼出,然後立即撒
手人寰。
聞此言者皆泣不成聲。
我任眼淚縱橫於麵。
那所流之淚以煎熬五髒六腑而得,奪眼而出,如那棄我去者,一走無還。
我搖搖晃晃地下馬,跌跌撞撞地轉身,撲通跪下,朝著他離開的方向,默默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我將額頭埋在泥漿之中,感受自地心深處的召喚,但凡為人,即使躲得過無常,又怎逃得出歲月,末了,不過還是這塵土中一粒。
哭聲漸起。
親者悲慟。
李賢望、趙明望、安虛,紛紛跪倒嚎啕,他們的悲哀混合著我的蔓延四野。
此刻的他們,仿佛都變成了彷徨無依的孩子。
哭得涕淚交加,不能自已。
他們是他的親人,他是他們的命運。
命運本無形。
但是自他出現,自他與他們相逢,命運就有了名字,就有了意義。
如今,命運死了,還有什麼可以主宰他們?
我嗎?
一種突如其來的惶惑與無力席卷而來,令我頭暈目眩。
我知道,那是我的信心在崩潰。
申巨未死,哪怕他病入膏肓,哪怕他神智不清,哪怕他言語難明,但隻要他活著,他
就替我擋著我還沒有切身體會的那一部分壓力與責任,就替我掌握著我尚難以掌握的一
切。
如今,他死了。
它們,呼啦啦地一下子,全部落到了我的肩上。
壓得我,幾乎半個身子都入了土。
我早就知道,男人的肩膀是人體上最為痛苦的部位。
我還知道,申巨死了,他的義子們,他的棋子們,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人中之龍們,除了悲痛之外,亦在觀望著我。
誠然,我是那個被選定的主子,是那個近乎神話的真命天子。
但是,在他們眼裏,最現實的是那個擁有申巨的主子。
盤點我身邊的人,除了安虛的忠心,我竟再無親密如一人之交者。
盤點我的優勢,除了那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傳說,我一無所有。
論謀略,我不如李賢望。
論處事,我不如趙明望。
論財富,我不如韓忠望。
如今,我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申巨移植給我的智慧——帝王心術。
那也許,才是申巨遺言的真諦——他已經給我指明了方向,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棄。
我現在要做的,是在最短的時間證明自己的地位,穩住人心,穩住局麵。
這也是告慰申巨在天之靈的唯一辦法。
於是,我自泥濘中站起來,強行切斷內心的悲哀,沉聲道:“長老自承天之命,為蜀之大業嘔心瀝血,殫竭智慧,終積勞成疾,撒手塵寰,長老於孤之恩情,非江河竭不可述盡,此去之痛,雖錐心斷骨不可比,長老於社稷之功,猶如日輝,窮盡所有財祿封號亦不可表也!”我拔出隨身短刀,猛地割破掌心,然後握緊拳頭,任血紅一滴一滴入土:“今以此骨為杯,此血代酒,報長老之德,祭長老之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