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溫暖中提起唇角，卻仍舊控製不住笑意的蔓延，任憑它從我的唇際直直投到白玉般的耳垂和頸項，染成一片桃花般旖旎的緋紅。我緩緩扳開淑華瘦削而骨節分明的手，手指修長清朗，因長久的握筆在指尖還有一層薄繭，我一字一句緩緩小聲道，“淑華，你知道的，這次我出宮，本就是為了見見塵世間眾生百態，去替我的父皇看一看這大好河山，不論它是令我喜悅的抑或是悲傷的，可它都是最真實的大錦不是麼？”重回清明，我舒適地歎了口氣，卻發現瞳眸被一片耀目刺痛。定睛一看，正是柳卿寒。一個淪於煙花的男子，偏要取這麼個仙氣渺渺的名字，真是令人多少有些啼笑皆非。到底，我對這身在浮塵的可憐人還是有這一絲鄙夷罷。我歎了口氣，開始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八麵玲瓏的人。裸著一雙女子比女子還要光滑的足，衣帶飛揚，竟換了裙裝，外罩一件緙絲緋紗斜紋短衫，絳紅的衣角舞步細密，香風粘連著旋轉的弧度，帶起精致的流蘇，瓔珞飛旋，發出錚錚的聲音，人未動，韻已起，琵琶聲中，赤衣紛飛，麵具如魅。
    其實他的舞步也沒什麼特別。我想，隻不過融入了西域的胡璿步法。說到西域，我才想起，這柳卿寒的瞳仁竟是琥珀的茶金色。或許，他的母親就是西域女子吧。熱情活潑又妖嬈，想來也該是如他一般。若是淑華迷上他也倒無不可。正沉於冥想，我突地聽見耳旁響起的聲音是那般清潤好聽，微微下沉的男音，並不高亢，卻華麗如錦。“今夜卿寒獻醜，各位海涵，尚能容忍卿寒不堪汙了眾位的眼。如此之恩，卿寒無以為報，趁這月色正好，倒也不怕這濁麵貽笑大方，就為眾位取了這惱人的麵具罷了。”正說著，一雙白如雪玉的手，妖冶如花地取下麵上的銀質麵具——且說這手是如此妖嬈，竟塗著淡淡的鳳仙花水，在月下閃閃發亮，骨節分明而又細膩輕軟。我提眸，撞進一雙華麗深沉的眸子裏。那一眼，一世驚豔。
    我無法形容他的美，那傾盡唐寅筆下酣暢淋漓華麗濃重的色彩無法書寫他的萬一，那挖空太白腹中溝渠大好山河無一能真正譜寫他的美麗。從容自琴韻間緩步走來，動如畫，靜亦如畫，舉手投足間盡攬絕代風華。所謂絕色，不過，如斯。微微含笑的眼，行也魅，動也魅，仿佛隔絕了數千年的思戀，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我跌跌撞撞地，向他義無反顧地飛奔而去，從此一生未了，無怨無悔。因為你浸斥著晚香玉香氣的懷抱，是我唯一的，全部的——天下。
    我常常會嫉妒那時的自己，怎麼能那麼自信而不顧一切地撞進他的瞳眸，怎麼能那麼快就愛上一個不可以愛的人，怎麼能那麼徹底地忘記自己的身份，怎麼能那麼理所當然地辜負身邊一直守候的人。
    隻是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致命的一點，隻是將一口茶水，噎在咽下，嗆得滿臉通紅。淑華了然地笑睨了我一眼，我的臉更紅了，羞惱的怒火將我那雙本該凝然的鳳目燒得亮晶晶的，半晌才一字一句地吐出硬梆梆的兩個字，“妖孽——”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聲音過於嘹亮，連台上的柳卿寒也回過頭來，狀似探尋地望了我一眼，別有深意地將笑意掩藏在深深的眸底，不顧眾人殷切期待的目光，飛身像一陣清風似的掠下台去。一時場麵寂靜無語，甚至能聽見秋蟲的鳴叫聲。老鴇尷尬地上來圓場，道是卿寒這孩子老是任性，不如今晚酒錢全免，還有些許清美的僮兒等著諸位爺的青眼。隻是那第一名倌珠玉在前，身著錦衣綾羅的貴人們也有些興趣缺缺，胡亂應付老鴇幾聲，帶著一身香粉氣，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