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打敗了副部長和部長，但森野的日子並沒有好過多少。即便鬱美明令禁止網球部女生們找她的茬，還是有不少人佯裝無意地給她製造災難。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捧著紙杯的女生故作驚惶地鞠躬道歉，她杯子中一半的橙汁都灑到了森野身上。橙黃色的飲料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濺上森野烏黑的發絲。
    森野伸手抹了抹頭發，粘膩的觸感讓她一陣反胃。她看了看滿臉竊笑的一圈人，沉默著轉身走開。
    剛打開天台的門，一陣風就迎麵吹來。森野不由得微微打了個寒噤。
    “那麼怕冷，還跑到天台來吹風。”隻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
    森野抬起頭，便看到龍馬斜靠在攔網上，白色的帽子蓋住墨綠色的短發，幾縷不安分的發絲從邊緣支出來。他的頭向後枕著交握的雙手，漫不經心地半閉著琥珀色的眼睛。
    他抬眼望了望森野，女生臉色蒼白，濕漉漉的發梢不斷向下滴著水，烏黑的發絲在陽光下籠罩著一層迷蒙的水汽。校服前襟有一小塊較深的印記。緊抿的雙唇有些發白，但仍然掩蓋不住那種不健康的烏青色。
    一眼就可以看出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沒想到上麵有這麼大的風。”女生老實地說道。
    她將兩條胳膊連同手上的書一起抱在懷裏。剛走到攔網的另一邊坐下，就感到一片陰影
    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誒？”有些詫異地抬頭，便看到男生已經走到眼前。他抬手將自己的帽子摘下，輕輕
    地戴在她的頭上。
    “會打濕……”她連忙想取下來。
    然而男生隻是固執地保持著這個動作，按住帽簷的手有著不容分說的力道。
    掌心白到有些晶瑩，手背的皮膚則是好看的蜜色。修長的十指骨節分明，泛著玉石一般
    柔和的光澤。貼肉生長的指甲修剪得非常齊整，晶瑩圓潤，指蓋上透出健康的粉紅色。
    每一寸指節都散發著強硬而凜冽的氣息。
    女生於是不再堅持地鬆開手，龍馬也隨即在她身旁坐下閉目養神。
    沉默了一會，女生終於說道：“那個，昨天的事……對不起。我是說，你專門帶我去球場，我還那樣對你……”她摸了摸鼻尖。
    “什麼？”男生睜開眼問道。
    忘記了嗎？森野側過頭看了看龍馬沒什麼變化的神色，隨即輕聲說：“沒什麼。”
    這也算道歉？龍馬不滿地偷偷皺起眉頭。
    半響，男生突然冷笑一句：“是啊，用那種態度道謝的人還真是少見。”
    根本沒忘！森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是個小氣的家夥！
    見她沒有答話，龍馬又說道：“昨天那招還算不錯。”
    “什麼？”突如其來的讚賞讓女生愣了愣，“哦，嗯……還成。”她瞟了一眼男生，心想是否應該要表現得更禮貌一些，便猶豫著說了句：“謝謝你。”
    “其實也隻是一般的強力扣球而已，加上了旋轉所以在落地後會反彈致不同的方向。”
    “……”
    刻意忽視掉女生毫不掩飾的惡狠狠的目光，龍馬老實不客氣地探過身子伸手取出她懷裏的書，一邊嘴裏還不依不饒地說著：“你都不識字，看什麼書啊？”一邊翻開扉頁：“嗯？這是……國小的國語課本吧。你在看這個？”
    森野劈手搶回他不經主人同意就奪過去的課本，沒好氣地說道：“當然要從最基礎的學起了。”說完便低頭翻開手中的書，皺著眉頭看起來。
    龍馬無言地看了她一會，嘴角突然浮現出一絲笑意：“你這樣很慢的，不如——”他又搶過女生的書，“我來教你吧！”
    森野對男生幾次三番的幹擾不勝其煩。然而剛轉過頭，卻在一瞬間被他的表情恍住了心神。
    噙著一抹笑容，男生平日裏清雋淡漠的麵龐此時竟是出乎意料的溫和。纖長的睫毛濃密到宛如兩片小小的黑色絨布，卷卷翹翹地向上揚起，為他冷峻的側臉增添了幾分可愛的味道。眼眸微彎，太陽如同被打碎了般，柔柔地散落在瞳孔裏。幾點輕輕淺淺的光斑在其間明明滅滅，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暖意。
    他，在笑嗎？
    一直以來男生在森野眼中都是十分疏離淡漠的，這種和煦如春風般的神情還是第一次看到。
    龍馬沒有注意到女生有些怪異的表情。他從隨手用來當靠背的網球袋裏取出一支筆，自顧自地沉吟了一下，然後握住筆杆，在書上寫了幾個字，說道：“總要先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吧。”
    森野低下頭去看男生寫的東西，微微蹙起眉，想要辨認出他到底寫的是什麼，轉眼間卻被他捉住了冰涼的手。
    森野一驚，本能的想要推開他，當然不是“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傳統的理念在作怪，而是對親近自己的事物一律帶有敵意的排斥。
    然而男生的動作太過自然，自己若是在意反而顯得奇怪了。
    龍馬對她的心思毫無察覺，他將筆塞進森野手中，接著用手掌緊緊包裹住女生修長纖細的手指。相較之下，兩人的膚色相差太多。男生健康的小麥色手臂和女生蒼白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運筆，專注的側臉籠罩著淡淡的光華，顯得尤為迷人，又有隱隱含著另一種高貴的神韻。溫度通過他的掌心傳到女生的手中，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絲毫不在意自己臉上難看的疤痕。這樣的平和、坦然。親近的姿態沒有任何鄙夷、害怕、同情的成分。
    安寧靜謐的氛圍。空氣中漂浮著似有若無的清香。耳畔是四周樹木枝葉搖晃所發出的沙沙的聲響，淡藍的天光綿延著，幾縷薄薄的雲絮若隱若現。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外旋發球的？”龍馬突然打破靜默。
    森野看了他一眼，男生並未看向她，視線鎖定在手中的書本上。她便也收回目光，隨口說了句：“很久以前吧。”
    “很久以前，是多久？”
    “……忘記了。”
    腦海中似乎零星有幾個人影浮現出來，又很快淡去。
    教學樓下的池塘裏，水麵隨著微風的吹拂泛起細細的漣漪，點點金色在湖麵忽明忽暗地閃閃爍爍。空氣中全是一個一個透明的光圈。
    如同，美好而又幻滅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