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老師響亮的咳嗽聲平息了教室裏小小的騷動。說實話，他能理解學生們的反映。他第一次見到麵前的女生時也受了不小的驚嚇——沒有人能對那個可怕而醜陋的傷疤毫無反應的。它像一顆毒瘤一般，侵蝕了這個女孩本該有的單純與美好。不是沒有同情的，但隻要一直視那塊皮膚，身體便不由自主地產生畏縮的情緒。
    就算是大人也無法做到忽視掉那條傷疤，更別提孩子們了。他有點愧疚。
    再次將同學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北島略微不自然地對森野說：“好了，就請你坐在崛尾同學的旁邊吧，第二排靠牆的位置。離講台近一些，老師們也好幫助你適應教學和新的環境。”
    聽了這話，別的學生仿佛都鬆了一口氣，而一個剃著板寸褐色頭發的男生則發出一聲哀嚎，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這種反映無疑使力求為人師表的北島老師感到尷尬與難堪，同時他還有隱約的憂慮：辦理入學和相關程序的工作完全是這個女孩子自己完成的，她不會寫字，資料是自己代填的。戶口是最近才入籍的，其中親人一欄全部為空。同樣的，也不存在家庭背景。也就是說，關於這個女生的所有信息一無所知。除了知道她是新搬來東京，一個人居住，以前從未上過學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學校裏收這種來曆不明的孩子是有些危險的。
    就在北島左思右想時，森野早已邁下講台。她仿佛根本沒聽到崛尾的抱怨，提起書包向教室後方走去。她拿著書包的姿勢很奇怪，仿佛沒有經驗，從來沒有使用過一般。接著，她走到最後一排坐下，將書包摜在課桌上。
    “那個，森野同學，老師是讓你坐在……”崛尾同學旁邊。北島看了看崛尾如釋重負的神色，終究沒忍心把後半句話說下去。最後他想，這樣也好，少一些讓這個女生與班裏的人接觸才更保險。
    短暫的課間顯得比平日嘈雜許多。
    “你們看到了嗎？她臉上的疤……”
    “唉唷你煩不煩，那麼大誰看不見！”
    “可是真的好惡心啊！”
    “嘖嘖，她怎麼不去做整形手術啊？”
    “長成這樣還敢來上學，真是有夠……”
    “崛尾，你不覺得他們說得太過分了嗎？”教室的另一邊，加藤勝郎和水野勝雄小聲對堀尾聰史說。
    剛才還仿佛虛脫了般的男生一聽到這話便激動地跳了起來“過分？有什麼好過分的？他們說本來就是事實！”
    “但是……”
    “剛才差點跟她同桌的人可是我哎！你們考慮下我的感受好不好？要是整天跟這樣的人坐在一起，”他痛苦地抱住頭，露出一個難以忍受的表情，“我一定會發瘋的！”
    龍馬用右手支撐著下顎，眼光漫不經心地掠過眾人，向森野所處的地方飄去。
    一年級生的教室總是更淩亂些，然而女生的四周卻顯得尤為空蕩。若是平常轉來了一個學生，學生們總會或因好奇或因禮節的圍上去打招呼才對。看來大家都十分不願意接近她。
    人群一小簇一小簇地聚集在一起，小圈子的女生或交情好的男生。唯獨她獨自待在座位上。
    喧囂的聲音到達她的身旁就停滯了。仿佛有個看不見的屏障將她與所有人都隔離開來，形成一個灰色的寂寞的圓圈。
    一整堂國語課——當然森野並不知道那是國語課——的時間裏，她都在和手中的原子筆較勁。她覺得這個玩意很不好控製。她試圖用握球拍的方式握住筆身捏緊，然後將整條胳膊倒轉過來寫字，但卻因為筆尖頂端的圓珠太過光滑而屢屢失敗。
    她毫不氣餒地嚐試了數次，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將全教室人的眼光都吸引過來了。大家呆呆地望著她，不知道這個轉學生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十分鍾後，講台上的田中惠理老師終於忍受不了似地幹咳了一聲，然後走下來穿過偌大的教室在女生身旁站定，從她不知是否可以稱作是文具盒的破盒子裏取出僅有的另一支筆，接著以拇指和無名指為主，食指為輔，將筆身靠近虎口，示範性地在她的課本扉頁上劃了幾下，一邊說道：“森野同學，要像這樣……”
    直到女生臉上釋然地露出理解的神色，並終於改變了那種怪異的握筆方法，學著惠理的樣子重新試著在紙張的空白處寫字時，教室裏突然變得一片寂靜。
    幾秒鍾之後，課堂上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惠理不得不又開始維持秩序，“大家請安靜，新同學初來乍到，對我們的校園還不熟悉，會感到緊張是很自然的。”
    不過她怎麼也不像是會緊張的樣子，看著森野，惠理不由得偷偷腹誹。她環視著教室，改變了語氣，美麗的麵龐上呈現出嚴厲的神色：“同學們不可以嘲笑她，要互相幫助知道嗎？”
    其實惠理心中也在苦笑，教了這麼多年國語，還是第一次碰到不會拿筆的學生，更不要提寫字了。要不是之前北島委婉地提醒過自己這個孩子似乎沒上過學，什麼都不懂，可能她也不會知道女生剛才究竟想幹什麼。
    “不過”，她尋思著望向女生臉上的傷疤：“那個也太嚇人了……是車禍嗎？還是人為的呢？”
    “是。”底下傳來稀稀落落的應和聲。看到一向溫和的女老師麵色不善，學生們勉強收斂了笑意，但“嗡嗡”的討論聲仍無法立即平息下去。
    “看到了沒？她居然不會寫字耶！”
    “……真是搞笑，國中生居然不會用原子筆。”
    “該不會是外星人吧？”
    “說不準哦……”
    “太扯了吧！她到底是什麼人啊？”
    嗤笑的聲音蔓延開來，如同編織成的綿密的漁網，籠罩在教室的上空。
    然而森野隻是專心地用她剛學到的方法練習寫字，對周圍的議論聲充耳不聞。
    “嗯？還挺有意思的嘛。”龍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