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壯的黎明(詩劇) 悲壯的黎明(詩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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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張誌新。
受迫害的政治犯數人,簡稱女囚。
被關押的反革命分子數人,簡稱女犯。
女看守數人。
一四人幫爪牙。
暴徒數人。
時間:一九七五年四月四日張誌新烈士就義前的黎明。
地點:遼寧一監獄。一刑場。
(在淒切的琴聲中幕啟,夜雨瀟瀟……)
(舞台一片漆黑,燈光漸明,四人幫爪牙和暴徒們毆打眾女囚後過場。眾女囚倒在舞台上,慢慢的掙紮著站起。)
(幾個女犯呈幸災樂禍的模樣過場。)
歌:夜太深,寒氣重,
惡雨陣陣,催人心酸。
莫知寒暑,莫知西東。
捫心自問啊,心中迷朦。
一年老女囚:
這是在哪裏啊?在哪裏?
難道是在我們的祖國?
這是在何方啊?在何方?
難道是夢,
我又來到了昔日的囚籠?
一中年女囚:
我已走進了自己的監獄,
我的心依然對我們的事業愛得深深。
我曾在黑暗中祝願著她的勝利,
在古老的縣城,
打著手旗,流著熱淚,
歡喜雀躍的歡迎我們的解放大軍。
一青年女囚:
紅旗下,我曾對著領袖的畫像宣誓。
我對領袖的愛勝於慈祥的父親。
我願把自己的青春獻給祖國的肥田沃土,
我願讓自己的寶貴年華,
在祖國燦爛的天空下,
化為雨露陽光,
去催紅桃花,去染綠綠柳。
合:
誰知風雲突變,春寒料峭,
狂暴的風雨席卷了滿天豔陽春光。
我們的理想刹時變了模樣,
我們的熱望卻叫我們失望惆悵。
我們願意為她而獻身的事業
也刹時凋零。成了狂風中飄零的落花。
顛倒了,人世間的真理,
顛倒了,我們的是非標準。
看啊,那昔日的一切美好,
怎麼會被指責成醜惡?
我們曾經自以為恥的,
今天卻變得這麼猖狂?
我們過去所要打倒的東西,
卻成了主宰我們命運的力量。
(幕景深處發一燦爛光芒,轉而化為一白色小點,慢慢漸近,呈披鐐戴銬的張誌新形象。她圍著棗紅色的圍巾,上著白色的囚衣,下著洗得發白的綠軍褲,都染有不鮮明的血跡。她的額上流著鮮血。)
歌:
獄牆太高,太高太高,
遮斷了人世間的光陰流淌。
黑暗太重,太重太重,
抑製了人們對光明的向往。
這兒有的是孤寂呀,
隔絕了人世間的夫妻、兒女情長。
這兒有的是長鞭狼嚎,
叫哥白尼也噤聲若寒蟬一樣。
內吆喝聲:
走!
(張誌新從幕景中走出,披鐐戴銬。她麵色蒼白,身單薄,力不能支。)
眾女囚:
痛苦失望在咬齧著我們的心,
唯有你是這麼無畏堅強。
你難道是我們的好姐妹,
丁佑君奔赴刑場?
你難道是我們的好戰友尹靈芝,
在敵人的鍘刀下,不屈堅強?
莫啊莫,
這已不是敵人的刑場,
這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囚牢。
被自己的階級所拋棄,
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為自己所奮鬥的事業所放逐,
叫人一寸寸斷了愁腸。
(張誌新奮然站起。)
張誌新:
又是一番春寒,一番春寒。
(一陣寒風,張誌新抑望天空,雙手捂肩,眾女囚倒伏。)
這春寒啊,也在助紂為虐。
寒風吹人薄衣,如刀似剪,
西伯利亞的寒流啊,你也忒煞囂張!
兩暴徒:
走!
(張誌新側身,踉蹌後退。)
風相逼,聲相催,
狂風中又吹下了落英無數。
春意尚遠,春意尚遠,
未解凍的大地又橫加冰霜。
祖國的山山水水啊,
你的災難何其太深!
我心愛的母親,偉大的黨啊,
你的小女兒又何其太弱?
春風,你在哪裏?
我知道你是一定要來的,
風雪中的寒枝正在把你盼望。
什麼時候,明朗的顏麵,
才能歡笑在柳蔭紅樓?
什麼時候,祖國的萬水千山,
才能沐浴著清朗的明月清風?
眾女囚:
啊,啊,
風多急,雨多稠,
黑暗太重,黑暗太重。
張誌新:
莫言黑暗太重啊太重,
黑暗過後終有光明。
莫言風多急,雨多稠,
狂風暴雨的淫威將會有終。
眾女囚:
四圍黑暗一般濃,
四周氛圍一般重,
春何遠?晨何渺?
我們卻成了階下囚。
張誌新:
隻要心與火樣紅,
人民的事業記心中。
坐牢不怕牢坐穿,
焚屍揚灰心也甘。
眾女囚:
啊,不敢想,太渺茫,
為革命不怕舍棄身和家,
可今天
今天卻叫我們聲淚下。
一切都扯紅色旗,
一切都打革命號。
被革命的成革命,
熱愛黨的反下獄。
往事不堪來回首啊,
現實叫人夢魂驚。
張誌新:
今天的事兒真叫人難堪,
現實中的生活更叫人驚心。
五十年代的日子多麼值得回味,
六十年代的祖國,人心開始歡暢
難道這一切全是資本主義複辟?
複辟了的祖國又怎能哪樣開始變好?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模樣,
封建的東西竟成了革命的的力量。
狂暴的武鬥席卷了祖國的大地,
黨的好幹部全成了專政的對象?
工廠被摧毀,百花已萎黃,
專製在蔓延,私心在滋長。
這一切是怎樣得以成行?
這一切又是怎樣得以張揚?
眾女囚:
腥風血雨令人驚,
思國思家欲斷魂。
張誌新:
是革命,一定會推動曆史前進。
是真理,一定會使祖國變得富強。
假如不是這樣,
那隻能證明,這攪起汙泥濁水的,
隻能是假革命的名義,顯得冠冕堂皇。
逆曆史而動的就是反動,
摧殘人民的終將被人民埋葬。
反動的東西豈能長久?
不管它今天是何等的貌似猖狂!
眾女囚:
但是啊,但是,
在這樣的時刻,
誰挺身在狂暴的風雨裏,
誰奮鬥在真理的行進中
誰就難逃那血腥的魔爪。
張誌新:
狂風暴雨山河暗,
逆流滾滾天柱斷。
此身此家不長久,
真善真美萬古看。
拚將一死血撒花,
迎來春光遍天涯。
眾女囚:
多麼好,一席話,
宛如春雨潤心芽。
心中的勇氣被喚醒,
黑暗之中心不賒。
張誌新:
(向老年女囚)
我敬愛的年老的大姐們,
(年老的女囚慢慢站起,麵色變得明朗堅定)
(向中年女囚)
我的受苦受難的姐妹們,
(中年女囚站起,向張誌新靠攏)
(向青年女囚)
我的親愛的小妹妹,
(青年女囚奮力抗擊狂風,終於站起。張誌新解下圍巾,係在她的脖子上)
任憑狂風緊,
任憑暴雨驟。
豔陽春天,
也有寒流淫雨時候。
可笑鬼蜮不自量,
太輕薄,太張狂。
掀起了狂風惡浪,
卻撕去了他們披著的偽裝。
莫道啊災難太重太濃,
走向共和的曆史腳步聲中
曾響起“秋風秋風愁煞人”的春雷摧殘冬。
莫言專政的滋味實難嚐,
鮮花廣場,為了真理,
布魯諾殉身的火光掃黑暗。
捫心自問啊心中明,
隻要是為民眾事,
那怕狂濤迎麵立!
隻要堅持主義真,
那怕烏雲漫天起。
不做浮萍逐波流,
要做那砥柱不移立中流。
假如我們還自愧,
那就是,
我們做得還不夠啊還太弱。
莫猶豫,莫彷徨,
這裏哪是無產階級的囚牢?
(眾女犯複囂張上)
你看我們昔日的敵人,
不是好象獲得了解放。
你看這哪象我們的專政工具?
他們不是向我們這些向往祖國強盛的人們,
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這裏哪裏還象我們社會主義的一角?
他們不是正在把我們的革命理想,
惡意評講。
常思量,難思量,
猛抬頭,拭目望。
怎不知道,這血腥的現實,
正是那竊國大盜,
替那敵人翻了變天帳。
太可恨,太猖狂,
莫低頭,莫彷徨。
共產黨人啊,
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而是革命強中強!
(眾女囚簇擁著張誌新,組成一堅強不屈的群像,琴聲激昂。這時,四人幫爪牙上,手持判決書,做宣讀模樣。)
(發一響雷,狂風暴雨。幕景模糊,呈一片蒼白。)
(眾女囚抗爭。)
(張誌新沉靜地伸出一手,四人幫爪牙不許。)
(眾女囚倒下,站起,又倒下。)
(閃電,鳴雷。)
(還有一兩個女囚奮力想站起。)
(又一陣暴雨,倒下。)
(張誌新和暴風雨爭鬥著,前進。她的白色囚衣被狂風吹起,她的頭發象燃燒著的黑色火焰,她向眾女囚伸出雙手,向著敵人露出蔑視的麵容。)
眾女囚:
死亡來得何期太急,何期太急?
轉眼間你將和我們永遠別離。
張誌新:
莫道是永遠別離
我的心,和你們永遠帖在一起。
眾女囚:
你不是說,在那豔陽好春天,
在建設祖國的事業中和我們一道?
張誌新:
那曾是我的熱望,
可殘酷的鬥爭使我不能觀望。
眾女囚:
多麼想啊,這一話語能實現。
張誌新:
別了,姐妹們,
那萬千斤重的擔子,
我慚愧的把它,
放在了你們肩上。
眾女囚:
你已為我們昭示了一個偉大的真理,
你就是我們心中永遠活著的榜樣。
張誌新:
別了,
在那勝利的日子來到的時候。
我願你們,
把她裝點得無限美好。
(四人幫爪牙推開眾女囚,竄到張誌新的麵前。)
爪牙:
張誌新!
(張誌新憤然)
此時此刻,
你怎麼思?怎麼想?
張誌新:
(向眾女囚)
我願你們變得更加堅強!
眾女看守:
多麼不可理解的人啊,
叫我們也感到敬仰。
眾女囚:
誌新,我們的好姐妹啊,你……
(眾嗚咽)
眾女看守:
這真真的叫人悲傷。
眾女囚:
為什麼憲法不能把你保護?
為什麼法紀不能為你伸張?
為什麼那能推動曆史的人民之手
不能把你拯救?
歌:
因為啊,因為,
因為我們沒能使法製深入人心,
使它成為我們應該遵循的人生準則。
因為我們沒有給憲法,
以強有力的保障,
沒有製約權力的機製。
所以那一切就成了一紙空文,
被權力玩弄於股掌之間。
因此,它們就失去了依靠,
失去了,那喚起億萬民眾的力量。
請記住啊,這一可怕的現實!
請記住啊,這一沉痛的曆史教訓!
爪牙:(厲聲地)
張誌新!
張誌新:(蒽視的)
別假厲聲掩藏你內心的恐慌,
看你那舉起屠刀的手,也在顫抖惶惶。
爪牙:
死到臨頭,還敢囂張!
張誌新:
戰鬥的人生永遠歌唱。
爪牙:
隻要你來把頭低,
向敬愛的首長把罪請。
張誌新:
首長?
爪牙:
江青!
張誌新:
好一個首長江青,
她分明是一堆白骨成精。
爪牙:
狂妄!
張誌新:
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
製造血海的惡鬼猙獰。
三十年代混跡洋場,
七十年代攪亂革命。
還談什麼首長!說什麼百姓!
明明是竊國大盜,
卵翼文革小組的三等明星。
爪牙:
住口!
張誌新:
她雖然能夠張開黑翼,
蒙蔽青年,蹂躪祖國。
她雖然能夠把我們共同製定的憲法,
肆無忌憚的踩在腳下。
並操起了國家機器,
用剌刀剌通了我們的憲章。
但她永遠不能遮住億萬民眾的眼睛,
不能阻擋民主的潮流前進。
曆史的大江永遠向前,
跳梁小醜終將被埋葬。
不管她有多大的權力,
不管她掌握了多少國家機器,
科學的真理永不泯滅,
人民向往幸福的決心,
永遠不可抗據!
爪牙:(狂叫)
住口!
張誌新:
幾百年前,
黑暗的神權,
曾迫使伽利略閉口,
但地球卻在永遠旋轉。
幾百年前,
宗教法庭,
曾把布魯諾燒死,
但宇宙沒有中心卻永遠存在。
爪牙:(氣急敗壞的)
不要讓她講!
張誌新:
民主的潮流不可阻擋,
法製的完善不可抵抗。
沒有什麼可以征服人民的意誌,
沒有什麼可以扼殺民眾向往幸福的願望!
克服“亞瑟式”的天真幻想,
克服“布朗基主義”的冒險。
狂暴的革命風雨啊,
將要鍛煉出無數的,
堅強戰士。
我們的祖國將要戰勝你們,
我們的事業一定會前進,
前進,前進!
永遠前進!
即使那個背後……
也必將受到人民的重新審視!
(四人幫爪牙和暴徒們歇斯底裏的一齊撲向張誌新。舞台上刹時燈光齊暗。)
張誌新:
我感到啊,
生命沒有倒退,
在前進!
(激烈的琴聲刹時崩斷,肅穆一分鍾,燈光複明。張誌新倒在舞台上,掙紮著站起,胸前一大片血跡。她張了張口,無聲,兩手伸向天空。雨止。幕景開始發白,黎明來到。一束強烈的光照著張誌新。)
歌:
曆史的大江洶湧向前,
一浪又一浪的去彙成遼闊的海洋。
無數人類的先進代表投身這偉大的洪流,
無數我們的先烈為她把熱血拋撒,
布魯諾,秋瑾,
楊靖宇,趙一曼,
你就是我們二十世紀的布魯諾啊,
你就是我們古軒亭口的秋瑾。
你就是貞德的化身啊,
你就是我們的丹娘
我們的趙一曼。
一女看守:
啊,慘不忍聞,慘不忍睹。
(暈倒)
眾女囚:
是你使我們明白了死亡的崇高。
第一女犯:
這就是她應得的下場。
哈哈,哈哈!
第二女犯:
這就是他們革命的解放。
哈哈,哈哈!
第三女犯:
我感到有人替我報了仇。
哈哈,哈哈!
第四女犯:
我感到氣候變得對我們真好。
哈哈,哈哈!
(張誌新猛地轉身,向四人幫爪牙、暴徒、眾女犯怒目而視。)
(遠處響起一雄雞低沉雄渾的啼聲。)
(眾鬼影紛紛披糜,萎縮,退下,消失。)
歌:
黎明,悲壯的黎明,
你又一次君臨了這苦難的大地。
眾女囚:
我們的好姐妹啊,你去了。
你在我們的心裏,
點燃了不熄的火種。
總有一天,陽光普照,春風浩蕩,
我們將把鮮花鋪滿你的靈床。
總有一天,我們將把竊國大盜押上,
用一杯薄酒,把你的英靈祭掃……
(幕景:天已明,烏雲翻滾,是一低沉,壓抑的黎明。張誌新轉身朝幕景深處走去,彙入幕景。)
眾女囚:
我們懂得了生,懂得了死,
我們懂得了為了那偉大的理想
我們將要奮鬥,有犧牲,
而我們卻再也無所畏懼了。
(狂風,鳴雷,閃電。)
(一聲剌耳的槍響)
(眾女囚從地麵站起,堅強挺立)
(幕景刹時變成狂濤洶湧的大海,隻見張誌新從幕景深處走來,她的形象越來越高大,越來越清晰,明亮,宛如一艘堅定不移的戰艦,向著舞台之外,那充滿陽光與溫暖的舞台之外馳來。)
歌:
倒下了,我們這一時代的精英,
她把自己的生命彙入了人類的光明。
在她身軀倒下的地方,
春姑娘已經憤怒地擺脫了嚴寒,
踏著波光浩渺的湖麵前來。
光明的太陽正在地心奔突,
它將要給我們一個無限美妙的將來……
(仿佛在無限遙遠的地方,春姑娘的腳步,象晨風吹著樹葉的響聲走來。太陽猶如巨輪在地心隆隆地奔騰。這奔騰聲越來越響亮,好象列車轟隆隆的急馳,震人肺腑,撼人心身。)
(一聲遼亮的雄雞高鳴。)
(無數鮮花,象鋪天蓋地的波浪,洶湧的掩過了張誌新的形象,幕落。)
1979年8月30——31日寫就。
1979年9月2日改畢
此後有點小改動,但依然保持著那一時代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