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折 再覓姚黃魏紫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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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早醒來,菱袖已選了一件萱草色長裙,我冷冷瞥了一眼,她嚇得不作聲,隻又翻箱倒櫃去找衣服。終是不忍,我諄諄告誡,“今日是拜見妃嬪,太豔太素均為出挑,被哪一位盯上了,恐怕都是吃不了兜著走,討不了好去的——把那件菖蒲色繡隱花撚銀線的流仙裙拿出來吧。”荷衣服侍我穿上之後,富貴雅致,更顯肌膚勝雪,嶽修寧淡淡笑著,綰了個高髻,找出一支翡翠盤腸簪戴上,又取了幾多新開的紫薇花,粘在鬢角。我讓荷衣為我淡淡描眉施朱,直畫得與平常宮嬪一樣的冶豔才罷休,自帶著嶽修寧往未央宮椒房殿中去了。
    椒房殿外,修寧早已知趣地退下,作出一種垂手等候的姿態,我見旁邊一些小宮女手足無措,看見修寧的儀態趕緊跟著學,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用錯人。含了宮嬪矜持的微笑入殿,果然是姹紫嫣紅一片,不枉我一番妝扮,見了婧容和塵宛,也是各自點頭示意,悄悄地便站在一起。婧容穿深色尤其好看,一件深肉桂色滾花邊披風,在陽光下反射出四溢的流光花紋,內裏一件素色深衣,越發對比出人娉婷不群。塵宛一件淺蔥綠曲裾配草色下裳,越發顯得身形纖弱,不堪一握。我心中念想,塵宛倒是越發歡喜穿綠了,隻可惜我每次見機行事,連喜歡穿什麼都不曉得……
    隻聽外頭內監的聲音極為尖利急促,“皇後娘娘駕到!儷妃娘娘到!”我們忙齊齊跪下,“嬪妾叩見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皇後,她似乎人前永遠是那番雍容的姿態,朱色九鳳百褶裙,兩支對稱的金鳳流蘇步搖,絳唇微啟,“諸位新妹妹免禮。”我們起來後,又向儷妃跪了下去,“嬪妾叩見儷妃娘娘千歲千千歲。”儷妃也不惱這祝詞相同,隻聽那聲音似水般柔和,輕輕道,“妹妹們免禮罷。”我們謝了恩之後才堪堪站直,我用餘光睇去,隻見那儷妃容色並不十分明豔,反而在皇後之下顯得有些黯淡,乍看不知為何皇帝最寵幸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然而細細看去,儷妃葉淡如全身都籠罩著柔婉至極的流韻,而柳眉輕蹙,眉宇中仿佛掩藏了無限哀傷,讓人情不自禁為她吸引。
    正細細思忖忽覺左邊投來一道探究的目光,我抬頭,驀然看見皇後朝我輕輕頷首微笑,幾乎疑是自己看錯。
    皇後和儷妃俱是不欲生事的性子,我知她們不開口,隻是為了等一個人、定妍夫人顏葳蕤。
    果然過了片刻,內監的聲音如舊,“定妍夫人到!”
    眼見得一個矯矯女子,修長身子,披了一件躑躅色綺羅緞披風,內裏是一件直裾的薔薇色深衣,看顏色隻比皇後淺一些,那豔麗將旁邊的儷妃壓得幾乎無所適從。隻見那顏葳蕤緩緩似要福身,皇後已溫然虛扶一把,顏葳蕤已帶了銀鈴般的笑,“多謝皇後體恤。臣妾已有三個月身孕,實在不便行禮了。今日來晚也是因為麟趾宮新來了一位妹妹,事務難免繁忙,請皇後恕罪。”
    其實三個月身孕表麵上並不看得出來,又怎會不能行禮,隻是顏氏一脈實在勢大,連皇後也不得不避忌三分。我見她指桑罵槐居然牽扯到了婧容,不覺雙手握拳,心中大恨。儷妃忙福了福身,“臣妾見過定妍夫人。”顏葳蕤略頷首,算是免禮。我們也忙跟著向顏葳蕤行禮,皇後隻一聲輕歎,仿佛無心,“是啊,顏妹妹冊封從一品夫人,也有三個月了。”這話雖是事實,妃嬪有了身孕,照例自應晉位一級,當年是定妃的她,自然也是循此例晉的夫人,然當眾說出來,總有駁她麵子之感,仿若宣布她其實並不如儷妃得寵。
    果然顏葳蕤麵色一變,忘了讓我們起來,隻冷聲道:“皇後娘娘是什麼時候立的後,早得讓臣妾這個糊塗人,都記不清楚了。”這些年帝對後情分日淡,除了初一十五一般從不留宿椒房殿,按皇後剛才的說法,那她自己這個鳳座上人,便更是不堪了。
    我原以為皇後會出言教訓,哪知她仍是話語淡淡,“顏妹妹,地上還跪著這些新妹妹呢,可否先讓她們起了?”
    顏葳蕤像是才發覺我們跪著,和顏悅色道:“和皇後姐姐說話,竟然忘了諸位妹妹,請起罷。”
    謝了恩,我眼光四掃,見不少人都麵有怨懟,然婧容塵宛和阿碧都未曾露出半分顏色,才稍稍放心。皇後笑容略有些疲憊,“今日是諸位新妹妹的好日子,隻是本宮有些話不得不交代。前些日子宮裏一直不太平,讓陛下、太後都為了後宮之事操心,亦是本宮的錯失。故陛下讓定妍夫人幫個手一起與本宮一同打理六宮——隻是,定妍夫人也有了身孕,妹妹們還是盡量讓夫人安心養胎的好。”
    我驚訝於皇後此話的城府,聽得她向儷妃說話時,音調也軟和了不少,仿佛怕嚇著這樣一個溫婉女子,“宜貴嬪近來病情有些反複,貴嬪妹妹一向和葉妹妹甚好,葉妹妹得了空也去翊坤宮看看吧。”儷妃忙應了。
    皇後本有去意,顏葳蕤見了,卻眉心一動,我暗叫不好,果然見她嫵媚笑道,“新來的妹妹這麼多,本宮有好些都不認識,不如讓她們一個個見個禮,咱們好好問問,日後也好相處是不是?”
    儷妃皺了皺眉,似要開口,皇後卻莞爾,“顏妹妹的主意甚好。順序隨意吧,就從前邊到後邊,從右到左好了。”我看向她指的方向,第一個就是那殿試時曾有一麵之緣的上官文疏了。那女子依舊是如擷芳殿上那麼穩妥,冉冉起了福身,“嬪妾上官氏文疏參加皇後娘娘、定妍夫人、儷妃娘娘。”顏葳蕤問了家世後皇後說起當時她彈的琵琶,顏葳蕤一笑,“文貴人的琵琶想必很是不錯。”上官文疏受寵若驚,道一聲“夫人過獎了。”便如常退了下去。再接下來卻是一豔麗女子上前見禮,神情頗有些倨傲。儷妃不語,顏葳蕤也並不作色,問了問才藝,隻道,“曹選侍的歌兒大概也是極好的。”那曹選侍一怔,想起上官文疏的應對,隻道:“娘娘過獎了。”我突然覺著有些古怪,再看顏葳蕤,笑得更是粲若春花,“曹選侍不尊上位,禮數不當,該當何罪?”
    曹選侍同皇後、儷妃皆是一臉不解,婧容卻已麵如土色,興許和定妍夫人同住一宮,早就知道了她的厲害……顏葳蕤見一語驚人,麵有得色,用琉璃護甲一下一下地劃過青瓷茶杯,“正三品貴嬪便可稱為娘娘,曹選侍將本宮從一品之尊也隻稱一聲娘娘,竟不以從一品夫人名號稱之,這不是故意貶低本宮麼?!”
    皇後皺了皺眉,向顏葳蕤道:“說起來連本宮也是‘皇後娘娘’,妹妹別太計較了吧。”
    顏葳蕤的話連珠炮一般襲來,令曹選侍冷汗涔涔而下,“臣妾哪有皇後娘娘那麼尊貴的身份,臣妾又不是皇後娘娘,也不必對妹妹們那麼寬宏。不如就將曹妹妹交給慎刑司杖責二十,然後……”她語氣越發柔媚入骨,“這回選侍的宮裏也多有不便,慎刑司離長門宮也不遠,不如,讓慎刑司的公公給曹妹妹在長門那兒找個地兒住吧。”
    一番話說完,曹選侍早已嚇得暈了過去,我隻聞到一陣刺鼻酸臭,卻見她的衣服下擺已濕了。頃刻間便有內侍將她粗暴地拖出了椒房殿,像極了那一日安麗菁在殿試上被拖出擷芳殿的淒涼。隻是入了深宮,她連安麗菁的呼叫掙紮也是不能了。皇後掩鼻站起,顏葳蕤似根本不在意這氣味,向皇後柔聲道,“皇後娘娘鳳體違和,正應多加條理,這等小事,陛下既已賜臣妾協理六宮之權,還就請皇後娘娘交由臣妾來辦。”
    曹選侍一言不慎落得如此下場,讓後來者無不戰戰兢兢,口口聲聲稱顏葳蕤為“夫人”,再也不敢懈怠,我一想到自己將要跪的地方離剛剛曹選侍躺下之處不過幾尺,也暗暗覺得惡心。
    不一會兒輪到婧容,她麵色已如常,見禮之後,皇後便道:“這是陛下殿試當日便覺得十分合宜的女子,禮部尚書淩大人之女,門楣也好,這孩子舉止也是大方,想必太後老人家見了也會喜歡。”儷妃本來一臉漠然,聽皇後這麼說了,便褪下手上的翡翠鐲子,說要賞給婧容,皇後溫然一笑,接過那翡翠打量了會兒,詫道,“這是陛下在妹妹十八歲生辰的時候賞的。”儷妃點點頭,卻不多作解釋。皇後亦不追問,吩咐身邊的香桂去取了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來,香桂拿著一個小匣子,上麵也是蓋著紅綢的。皇後親自打開匣子,拈著裏麵的赤金襄合浦珠的一字簪,合著儷妃的鐲子,笑吟吟道:“這簪子是本宮還是婕妤的時候最喜歡的,又別致又不逾矩,端良媛就收下本宮和葉妹妹的心意吧。”她說來客氣,贈物之意卻是不容拒絕,再加上儷妃的物事,如果推辭便是駁了兩位娘娘的麵子了。婧容無奈,眾目睽睽之下隻得收下謝恩,任背後一眾宮嬪似乎要嫉妒得用眼神在婧容背上砸出幾個窟窿來。
    輪到塵宛和我的時候,哪怕沉靜如我,亦有些忐忑。難得皇後、顏氏和儷妃似乎都對我沒什麼興趣,如實回答後便讓我退下了。
    直到散了場,皇帝仍是沒有出現,婧容正想往外走,身子一陣搖晃,我和塵宛忙扶住她,才沒有碰到殿裏那座高逾十尺高的紅珊瑚。我覺著她甚是虛弱,擔心問她,“你沒有事吧?”她搖搖頭,勉力朝我微笑,三人正要跨過椒房殿門檻,隻聽背後顏葳蕤的聲音冷得刺骨,“總算到最後,還是見到了杜家兩個丫頭。”那聲音仿佛帶了無窮無盡的哀冷怨毒,讓我一時無法排解。
    走出椒房殿,三人的侍女各自上來攙扶,走到禦花園的香雪亭,我長舒一口氣,“容姐姐你住在麟趾宮裏,可真是艱難了……”婧容目中有恨意掠過,“方才最後她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塵宛不安道:“大概是因為我們和容姐姐走得近,她一樣看不順眼罷。”三人隻覺乏力,不久便從香雪亭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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