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宮闈風雲 第三章 天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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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從。”少年輕輕地呢喃著,仿佛要把這三個字深深地刻進腦海裏。片刻,他抬頭笑了,眼神明亮起來,如同三月裏的春光:“我叫玄天。”
“三少爺,天色不早了。”那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表情不變,語氣卻有些恭謹。
玄天微微皺眉道:“說過多遍了。朝英,我從未把你看作是下屬。在外你可不必對我拘禮。”
那白衣少年垂下眼簾,低聲道:“朝英不敢。”
玄天轉過頭,朝著蕭雲從露齒一笑:“雲從,這是石朝英。”
蕭雲從展顏一笑,朝白衣少年拱手:“在下蕭雲從,幸會。”石朝英亦十分客氣地還禮。
繼那天後,玄天和石朝英時常會來店裏小坐,依舊是一壺碧螺春兩隻玲瓏小杯,閑雅安靜地坐在西窗畔。
倆兄弟幾日裏也跟他們漸漸相熟,雲霆又是豪爽性子,在店務稍微清閑的時分,有時會跟那兩個少年閑聊,話題從各種民間流傳到江湖每日新事,包羅萬象無所不談。
石朝英並不多話,默默隨侍在玄天身邊,冠玉般的臉上並無多少表情。而玄天的臉上從來都帶著讓人頓生好感的笑容,知道的事情似乎很多,談吐文雅又有獨到的見解,對於當朝也多有譏諷。蕭雲霆本就血性,對於亂政不滿已久,好不容易尋得能如此肆無忌憚暢談之人,自是引以為知音,喜不自勝,相談起來總是滔滔不絕。
而當聊到當朝時局之時,玄天有意無意瞥了一眼在旁的蕭雲從。蕭雲從但笑不語。玄天也不以為意,繼續跟蕭雲霆天南地北地亂扯。
如此這般過去些時日,四人已是相當融洽,笑談常到華燈初上,方才不舍作別。蕭氏兄弟初以“玄公子”稱呼,玄天卻不同意,說如此稱呼客套繁縟,不如互稱名字便可。蕭氏兄弟皆是不拘小節之人,見他如此,便也欣然接受。
一日,四人言談甚歡之下不覺天色已暗,蕭雲霆便挽留道:“客棧此時也已關門,雲霆軒正有客房一間,兩位若不嫌棄,不如在此地留宿一晚?”石朝英瞄了瞄玄天,見他不置可否,便不說什麼。
兩人在後廊碰見蕭雲從,玄天問:“雲從可識得棋局?”
“略知一二。”
“我有一副殘局尚在苦思,雲從一起參解如何?”
蕭雲從笑道:“你如此聰穎,此世間竟還有你參不透的局?”
“此局非同小可,非玄天一人之力可解。”輕歎一聲,玄天目光深邃如海,徐徐道:“雲從可有興趣與我共同破局?”
蕭雲從見他目光中隱含深意,心下一動,隨即輕輕點頭:“試試看吧。”
兩人進了客房,玄天關上了門,石朝英則在門外侍立。蕭雲從看了看門外:“何不讓朝英也進來?”
玄天笑道:“我與人下棋時喜靜,他跟了我多年,知道這習慣,於是從不進來。”
他鋪開棋盤,取出兩隻鐵盒,內中黑白子晶瑩珠潤,皆是上好琉璃製成。蕭雲從看了,不禁讚道:“好棋。”
玄天淡淡的說:“棋子再好,若棋手水平拙劣,隻會留下一場濫局,枉費了那上好的棋子。”他一子一子地擺開棋局,也不抬頭,突然問道:“雲從莫非在疑我?”
蕭雲從一愣:“這從何說起?”
玄天停下了手,突然抬頭,緊緊地盯了他:“我與乃兄縱談朝局之時,你總是緘口不語。如今民憤積壓,百姓多怨尤不滿,朝廷的確在各地民間都布下了密探,每遇亂言之人,皆以酷刑處置。此舉導致人人自危,皆不敢放言政局。玄天出身既非平民,雲從若不是疑我,卻又何故如此謹慎言行?”
他低了頭,唇角牽起一抹苦澀:“我雖非平民出身,卻也絕不是官家子弟。我家……很富有,衣食不缺。甚至可以說,想要什麼,都應有盡有。這樣的生活,也許旁人看了會覺得很幸福,而我卻並不高興。家中規矩冗繁複雜,讓我倍感壓抑。兄弟之中,我排行第三,大哥遲早會繼承家業。於是我這不慣拘束的散漫之人,便樂得放縱身心於山水之間。待深入市井之後,方知民間疾苦,是以前在家時所不能想象的。遂哀民眾之淒苦,恨朝廷之不爭。然而無論行至何處,人皆畏懼刑罰噤若寒蟬。苛政壓迫之下,人心麻木,以至於斯!直至遇上你們,雲霆性情中人,敢說敢做,能與之暢言,自是痛快淋漓。我原想你也能如此,不料……”
蕭雲從搖頭笑道:“我哪會疑你?自那天那趙公子進店,我暗自瞧你和朝英的反應,就知你倆絕非密探之流。我之所以緘口不論時局,隻因此等家國事,決策於廟堂,執行於府衙,非我等私下議論便能改變。”
玄天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半刻,然後笑起來,桃花朵朵開在他的眼裏,明豔不可方物。
“難道是我多心了。”他釋然低歎,低下頭,繼續擺放棋子。
他原本是個非常豔麗的男孩,長眉鳳目,唇紅齒白,漆黑的眉眼和頭發愈加襯托出白皙的膚色。這種豔麗或許在別人身上會顯得女氣,然而在他的身上,那緊抿的薄唇、看似懶散的笑和那終年冰封的眼神,給這張臉龐平添上了一股懾人的凜冽,讓人不容置疑他那迫人的氣勢。他身材修長,帶著少年的柔韌,卻在不經意的舉止之間,散發出如同獵豹一般充滿力度的優雅。
蕭雲從不禁猜想,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能夠生出這樣的孩子。
蕭雲霆來到客房門外,見到石朝英筆直的站著一動不動,不禁大奇,問道:“你杵在這裏做什麼?”
“少爺正在下棋,不便打擾。”
蕭雲霆看了看石朝英身後緊閉的房門,笑道:“與我那弟弟下棋便罷了,還要把人關在門外,嘖嘖!這麼立著好生無趣,不如與我小酌兩杯如何?”不由分說,拉起石朝英便走。
石朝英被他拽著手,又不好用力掙脫,回頭看了看,料想屋內兩人該不會有什麼事,便隨著蕭雲霆走了。
屋內,玄天已經擺完了棋子。
“看,這便是那殘局。白子要如何扭轉頹勢?”
蕭雲從看了半晌,思索了一陣,搖頭道:“這分明已是死局,再下無益。”
“無破解之法?”
“你看這裏,中腹白子已悉數被吞;上邊的白子被圍得密封不透,回護無望;再看這裏,黑子已將白子拖入生死劫,剩下幾枚殘子早已回天乏術。”蕭雲從有些不解:“白子開局雖是不錯,如今卻已必敗無疑,你為何還要執著於翻盤?”
玄天笑得無奈:“此局乃我前輩所留。前輩執著於棋局,卻沒有下好,終於敗得無法挽回,隻留下濫攤子讓晚輩們來苦思破局之法。”
蕭雲從低歎:“可惜錯已根深蒂固,怎能消解?與其糾結於無望的敗局,不如破而後立。”伸手一抹,將那棋局抹散了,把黑白子分裝回兩個鐵盒裏,手執一黑子,置於棋盤上,將那白子交給玄天:“同樣一副棋子,換了新人,或許就能走出全新的棋局。”
玄天接了棋子,沉默著盯著雲從,瞧了半晌,突然笑起來:“破而後立。不錯,不破則不立。這死局,該到狠狠打破的時候了。”執著蕭雲從的手樂嗬嗬地坐了。
蕭雲從自小從未同除了母親和大哥以外的人如此親密,此時突然被玄天握住了手,本不習慣,便想抽回。但見身旁的少年笑得眼波流轉,燦爛無比,顯得真正開心,又想到平日裏他鮮有笑意的眼底,不由得心下一軟,暗自喟歎了一聲,便隨了他去。
玄天輕輕落下白子,抬頭道:“雲從,可願與我下一局?”
燭影搖紅,映著他的臉龐,他目光灼灼,其中諸多深意,卻隨著光影的搖曳晦暗不明。
你說得對。當朝局勢,已經大亂。前人植下的錯,雖無法彌補,卻可以破而後立。所謂百廢待興,隻有推倒一切重來,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革舊之時,正當此際。雲從,你可願隨我,以天下為棋盤,以蒼生為棋子,鋪開那嶄新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