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予從衣櫃最裏層拿出那件玫紅色的開領對襟毛衣，不久前小姑姑去韓國旅遊，韓流正在大陸肆虐風靡，時髦的小姑姑就給她買了一件衣服當禮物。
    當時在客廳穿上給小姑姑看，爸爸媽媽都在旁邊，大人們眼裏的驚豔讓她紅了臉，肖允浩邁著長腿進門時怔了一下，然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肖家有女初長成。
    看著鏡子裏鮮亮逼人的女孩，小予抿起嘴角笑了，黑亮的頭發披散下來，發梢在腰間飄來飄去，樓底下響起一連串清脆的鈴聲，暗叫一聲不好，放下梳子，抓起書包就往外跑，客廳裏媽媽攔下她，你還沒有吃早餐呢，哎！小予，小予……
    她衝到楊逍然麵前彎著腰喘氣，抬頭時頭發全都拂落在臉邊，平時都是紮成馬尾，今天照鏡子照太久，來不及梳，她有點後悔沒有把發繩帶出來。
    楊逍然斜長的眸子泛出慵懶的光，靠坐在自行車上身體，腳輕鬆地撐著地，一手環著腰，一手撐著下巴，咦！小予你原來還是穿這種鮮妍的衣服好看，她隻是瞪了男生一眼，坐上自行車的後座，楊逍然你騎快點哦，要遲到了，風劃過微紅的臉，像芙蓉花瓣心的一抹嬌豔，空氣中有甜膩的花香。
    小予長得白，其實肖家人都生的這樣白淨，楊逍然常笑話肖允浩是小白臉，但她是女孩子，細白柔膩的皮膚，看起來像個瓷娃娃，有很好的家教，生起氣來隻知道垂著眼睛不說話，穿規矩的白衣藍裙，綁高高的馬尾，從小到大接觸的男生除了長輩，就是一起長大的楊逍然和哥哥。
    自行車像風一樣馳騁，無數光線迎麵而來，又被甩在身後，腰間的衣服掛上一雙手，像泅水的小狗趴在救生圈上，惶恐地用力，楊逍然眼裏是濃鬱的黑，不經意盛滿了笑意，放慢車速，在經過灌湯包店時，反手塞給小予兩個牛肉包外加一杯溫溫的豆漿，然後車子騎得很平穩。
    很多年都是這樣，女生玩些小花招，逃過在家裏吃土司麵包加荷包蛋，眼巴巴地看著他，要他買了不同的小吃給她，然後坐在後座上一口口地咬，額頭上短碎的絨發微微顫動，他覺得像極了一種動物，對！就像他以前養的一條小狗，隻有巴掌那麼大，她很喜歡，總是蹲在地上看半天，也舍不得摸一下，後來狗死了，她難過得哭了好幾天，以後，他再也沒有養過小動物。
    纖細的身體急忙跳下車，朝教室跑去，楊逍然不由叫道，你小心一點，小予笑著轉過身擺手，毛衣的袖子是七分的，袖口很寬，晃起來就像是水袖一樣，她周身蒙著淡淡的陽光，如鹿一樣輕巧，清清脆脆的答他：“誒！”
    小予站在校門口張望，人流湍急的傍晚，學生三五成群地從校園裏走出來，公交車上的售票阿姨一直嚷著，快上啦，最後一班車，不上就走了啊！
    她沒有看到楊逍然出來，自從肖允浩上高三有晚自習後，她一直都是坐楊逍然的自行車上學放學，楊逍然上高二，她最小，上高一，以前她坐在哥哥的車，楊逍然的後座上總是有不同的女生，明目善睞，長發飄飄，肖允浩鄙視他，典型的花花公子。
    楊家和肖家是世交，關係從老人那輩算起，同住在一個小區，楊家裏親外親都沒有女孩子，楊阿姨算是把她放在心口上疼，小時候零食都是備雙份，她一去他家，就有吃不完的薯片和巧克力。楊逍然對她也不比肖允浩差，起碼自從媽媽把接她上學放學的活交給他後，小予再也沒有看見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出現過。
    可是……遠遠走來的一對極惹人注目的人，楊逍然斜跨著背包，光潔的額頭好像會發光，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旁邊的女生纖細瘦長，攀在他的胳膊上，極其自然地談笑。
    小予賭氣地轉身就走，不知道為什麼生氣，就像是小時候被他和哥哥丟下，兩人跑去遊戲廳玩，而她一直找都找不到，花園，老舊的閣樓頂層，最後累得倒在床上睡著，卻睡的不安穩，好像丟失了最心愛的寶貝。
    楊逍然推開女生纏上來的手臂，嘴角的微笑冷漠疏離，他看向女生經常站的方向，卻沒有人，不由得皺起眉在人群中穿梭，小予剛好上了一輛公交，她很少坐公交，印象中聽肖允浩說起坐357路，可以到小區附近的超市停。
    車上的座位已經坐滿了，幾個長胳膊長腿的男生拉著吊環，很輕鬆地站著聊天，可她就不行，要踮著腳，纖細的手拉著吊環，柔軟的衣料順著胳膊滑下，露出一大截雪白，車子開起來，越發覺得費力，臉上暈染出薄薄的一層紅。
    她看到一隻碩大的黑貓從巷子裏衝過馬路，直接撞上公交車，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車子急刹車的聲音晦澀堅硬，像野獸的嘶吼，她的身體被丟了出去，心一沉，緊緊閉著眼睛等待疼痛的到來，卻聽到一聲很近的輕笑，心有餘悸的睜開眼，對上的斜長眸子裏戲謔的笑意，她以為是看到看楊逍然，愣在那裏。
    肌膚貼著肌膚，雖然穿著毛衣，但小予的身體一向偏涼，對溫度很敏感，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躺在男生懷裏半天了，腰上壓著沉沉的重量，她驚慌地掙紮站起來，車子剛好停了，沒站穩的腳又又倒回有點硬的懷抱。
    “你是故意的？”男生索性抱住小予的腰，牢牢地箍住，她動彈不得，車廂裏已經有人朝他們看過來，嘴角曖昧不清的笑。
    小予從來都沒有離陌生的男生這麼近過，惶恐不安，還生了氣，怎麼可以這樣大庭廣眾地抱著她，就跟……楊逍然一樣無恥！
    她邊掙脫男生的胳膊，邊小聲說道，你再不放開我就要叫了，哥哥常告訴她，外麵壞人很多，可是從小他和楊逍然就將她保護得很好，她沒機會碰到壞人。
    景川高中沒有不認識楊逍然的，女生夢寐以求的王子，溫柔，冷酷，邪魅，任何可以讓女孩子們癡狂的詞放在他身上都適用，他也很疼她，平時連書包都替她拿，可是現在，她被壞人欺負，可他又在哪裏？
    韓玉見女生睜得大大的眼睛泫然欲泣，幹淨得像琥珀的眸子，一碰就會掉下水來，他摸摸鼻子，他隻是扶住她腰不讓她纖細的身體摔倒而已，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小白羊看到大灰狼。
    他有那麼壞嗎？為了證明自己不壞，韓玉踢走坐在旁邊像初中生的小男孩，起來起來，這位姐姐要坐，小男孩被他脖子上跟狗鏈一樣粗的銀鏈子嚇到，立馬就站了起來，小予下一刻就被人像抱布娃娃，按坐在座位上。
    你……是壞人，小予氣結，但看到男生和楊逍然一樣好看的臉，賭氣地轉過頭看窗外，韓玉愣了一下後，開始毫無顧忌地大笑，沒見過這麼好玩的女生，臉紅得像柿子，嘟起的嘴巴像兔子，突然伸手摸摸不斷拂過他臉的頭發，額！怎麼這麼長。
    小予從男生手中拿回自己的頭發，謹慎地看著他，“我快要到家了，你離我遠一點。”
    “哈哈哈……”韓玉越發笑得沒法控製，他惡從膽邊生，叫了一聲下車，飛快地抓過小予的手腕拖下公交，沒反應過來車門已經關上，絕塵而去。
    她真的生了氣，沒想到第一次自己獨自回家就碰到這樣一個無賴，她看看四周，車水馬龍霓虹璀璨，不是熟悉的地方，才開始心慌，要是再不回家爸爸媽媽就要擔心了，楊逍然找不到她也會擔心的，他一直都當她是妹妹一樣疼愛。
    “你想幹什麼？”色厲內荏，亮晶晶的眸子顯然是底氣不足。
    “不幹什麼，今天是我扶著你，你才沒摔倒，還拉我當了墊背的，請我吃飯吧。”韓玉臉部紅心不跳，嘴角痞痞的壞笑。
    “請你吃完飯我就可以回家嗎？”原諒小予沒碰到過壞人，早知道會這樣，肖允浩肯定會告訴妹妹，對壞人就應該心狠手辣踹一腳就跑。
    韓玉徹底知道自己今天是撿到寶了，頓時喜上眉梢，環顧四周的街道，看中一家烤肉店，好，我們去吃烤肉。
    大盤的烤羊肉和烤魚端上來的時候，韓玉還要了四罐啤酒，小予很少吃燒烤這種東西，媽媽說是垃圾食物，不許她吃。
    讀初中的時候，學校外麵有個燒烤攤，很多學生喜歡在回家的時候吃上幾串，她總是被烤肉的香味吸引，乞求地看著旁邊的楊逍然，“逍然哥哥。”她很少這樣叫他，楊逍然翻白眼，掏出五塊錢買兩串，別在你媽和肖允浩麵前說漏嘴，看著她吃完才回家，躲在衛生間刷完牙才敢出門吃晚飯。
    韓玉大口大口地吃起肉來，吃得急，但吃相並不粗魯，她恍然原來他是餓了，韓玉打開一瓶啤酒，推給她，她又推回去，喝水壺裏麵的菊花茶。
    “真是乖孩子。”韓玉想拍她的頭頂，她皺了一下眉閃開，手僵硬在半空中，韓玉摸摸鼻子繼續吃，隻有哥哥和楊逍然才會經常摸她的頭，像對待小動物一樣，她總是忘不了楊逍然的每一個動作，包括喜歡摸鼻子。
    可是眼前的男生有太多和楊逍然一樣的動作，弄得她有些迷糊，不過楊逍然肯定不會穿成韓玉這樣，花格子襯衣加破爛牛仔褲，還掛著粗大的銀鏈子。楊逍然會穿寬鬆服貼的白色襯衣和外套，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和精致板鞋，不說話的時候，像王子一樣高貴。
    韓玉見小予低著頭發呆，拿起一串羊肉遞到她嘴巴邊，吃吧，反正是你付錢，多吃點。
    孜然粉和濃鬱的肉香往鼻子裏鑽，小予咽下口水，接過烤肉，還不忘說聲謝謝。可是韓玉卻被這聲謝謝給嗆住了，他是在打劫她，不報警就好了，還謝謝？咳了一會，韓玉的臉就變得又白又紅，眼中朦朧的水汽稀釋了犀利的鋒芒，深黑的眸子泛著柔和的光，像是注入了潺潺的流水，很輕很緩。
    小予邊咬肉，邊看著男生滿頭的汗水，明明一點都不熱？
    “你叫什麼？”韓玉不吃肉了，一口口喝啤酒。
    “肖靜予。”小予不喜歡聞酒的氣味，平時爸爸想喝酒都是一個人躲在書房偷偷喝。
    韓玉溫吞的笑，額頭又冒出一批汗，他探頭看了一眼街上，燈火琉璃，天已經黑了，小白羊應該回家了。
    他拿掉女生還在認真嘶咬的烤肉簽，錢包拿來，伸在小予麵前的手指骨骼分明，她想了會，乖乖地從書包裏掏出米奇的錢包，放在那張大手上。
    韓玉打開錢包，幾張人民幣整齊地擺在裏麵，抽出一張，順便也拿走了裏麵的一張小照片。
    走到街上小予才發現天黑了，手心泣出細密的汗水，回家肯定會被爸爸媽媽罵死，還有楊逍然，他弄丟了她，肯定也不會好過。
    韓玉本來還想散散步消化一下剛吃的東西，但燈火下女生像鹿一樣驚恐無辜的眼神，他又覺得自己好像一匹大灰狼，為了不讓這丫頭以後想起他的時候，從頭到腳地定位為壞人，他好心地攔下出租車，將她塞進後麵的座位，他趴在玻璃窗戶上，笑著說道，跟司機說你住哪就可以回家了，不過以後記住不要隨便和陌生的男生呆在一起哦，很危險的，刮刮女生的鼻子，細膩的觸覺就像是嬰兒的皮膚一樣，女生目瞪口呆的表情更是可愛。
    他還想說自己的名字，但出租車已經絕塵而去，定格在半空的手，無力地頹下，心突然變得很空很空，呼吸好像下一刻會停止一樣，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已經消失在夜空中的一束光火。
    小予記得那天她推開家門的時候，全家人都焦慮地坐在沙發上愁眉不展，連楊阿姨和經常出差在外的楊叔叔都在她家，不過沒看到楊逍然，媽媽見她平安回來，喜極而泣，抱著她一直哭，楊阿姨也哭，小予，都是逍然不好，弄丟了你，害大家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其實楊逍然那天差點瘋掉，在校門口方圓幾百裏內外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女生的人，女生又不用手機，他騎著自行車一路尋回去，以為女生是自己回家了，可是，家裏也沒有人。
    心裏冒出大團大團的恐慌，不安像沼澤地長出的藤蔓，捆綁住身體的每一寸，胸口窒息一般的疼。騎著車橫穿馬路被連人帶車地撞翻在路旁，也不覺得疼，直到媽媽打來電話說女生已經回家，好像瞬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癱軟在馬路邊。
    失蹤事件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楊阿姨親自包了很多餃子，要小予過去吃，她窩在沙發上等餃子煮熟，電視裏TVB幾張熟悉的麵孔在眼前晃來晃去，她覺得沒有意思，拿起放在茶幾上的相冊翻看，裏麵有很多楊逍然小時候的照片，七八九歲就已經是美少年，難怪長大了也是禍害無數女生，她歎了一口氣，頭上立馬就是一個爆栗，楊逍然不滿地瞪她，沒事歎什麼氣。
    她指著照片上和他站在一起的小男生，兩人都穿著白色棒球衣，驚奇道，這個男孩子是誰，你們長得好像哦。
    他看了一眼，眸子不經意閃過一絲悲哀，這是跟我同年的表哥，一直住在國外，前年倒是回來過一次……
    楊阿姨端著餃子出來，笑得眉角都彎了起來，小予好厲害，和逍然考在一個大學，以後就有他照顧你，我們也放心了，快來吃餃子吧。
    小予最後瞟了一眼照片，腦子裏閃過一些模糊的鏡頭，像三月的杏花雨，紛紛揚揚卻看不清楚，楊逍然又敲她的頭，她才吃下送到嘴邊的餃子。
    楊逍然本來想說，那個表哥已經不再了，可想想也沒必要說，看著女生分兩口吃掉他夾的餃子，笑容蔓延到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