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兩小無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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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飛離左膝蓋幾乎是跪在地麵上,隨手撿了根樹枝,自行車的鏈條隔三差五地就掉,還會突然疙哢疙哢地響,吱吱歪歪的破自行車,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半年。
放學後,滿街都是騎著單車或是步行的學生,自然是男女配對著走,談論著物理題化學題,偶爾斜過眼角,再低下,臉上紅霞朵朵。
肖子凡騎著新買的捷安特從旁邊經過時,岑飛離將頭低很了一點,還是看到那輛拉風車座後麵明目皓齒的女生,抓著垂在胸前的頭發好好想了一會,嗯,那是七班的班花。
繼續搗鼓那該死的車鏈子!
“飛離。”肖子凡不知死活地大叫,果然馬路上隻要不聾的人都回頭轉身看美少年。
“飛離?非禮?”岑飛離不止一次鄙視爹媽起名字的水平,實在是糟蹋了中華五千年的文字。
肖子凡跳下車,雙手舉起來對著路人行禮,“大家該幹嘛的幹嘛去哈,沒人非禮本帥哥。”
“咦喔!皮真厚、、、不過還真的蠻帥的哎!”嘰嘰喳喳的女生們自以為在耳語,惹得旁邊陪行的男生們用九千伏特的電流抽對著陽光笑出一口細白牙的男生。
岑飛離把自己當成路人甲,手上被車油弄的黏乎乎的,蹲著,頭發都散落在地上,要多狼狽就多狼狽。
“是不是該剪短一些。”實在是太長了。
“喬靈,你先坐車回去吧,我家的小野貓有麻煩,我得把她撿回去。”肖子凡伸手拍拍女生的臉,這樣親密的動作讓女生白淨的臉上泛起紅暈,風揚起男生額前的碎發,明亮的眸子似一片幽深不見底的湖。
喬靈不禁又紅了臉,雙手疊搭在百褶裙擺上,乖巧地對著不遠處半趴在地上的岑飛離頷首,眼波流離,嘴角含笑,飛離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路旁的石榴花開得紅豔似火,傍晚暈黃的光線,樹影背後是一片瑰麗華澤的雲彩,肖子凡站在掉了漆的山地車旁,女生頭頂上落了一片血色的花瓣,襯著烏黑的發絲,嬌豔欲滴。
晚霞風雲變換,世界一下子金黃色,一下子暗紅色,男生的表情在風裏繾綣如絲。
岑飛離被麵前擋住光線的身影壓迫得喘不過氣來,心情變得很煩躁,惡狠狠地抬頭,“你、、、”嘴唇被按陷去一塊,涼涼的觸覺,心徒然塌到了無底深淵。
一直,一直,往下陷。
肖子凡趕緊收回不小心碰到女生嘴唇的手指,耶耶嘴巴,女生的臉已經暴漲成豬肝色,眼睛裏冒出了火光。
“我是想幫你拿掉頭發上的花瓣耶,誰叫你突然抬頭的。”男生一腳踹開女生,將黑色校服外套丟到車前的籃框裏,蹲下身,搖轉了幾下踏板,鏈條就活動正常了。
“額?”岑飛離額頭上冒出三條黑線,難道這破車也拜倒在肖子凡的破牛仔褲下?
肖子凡眼角上翹,眉毛好像要斜插入鬢,稍微抬手就能拍到女生的頭頂。
“這種活還是適合男生幹的。”
飛離偏開頭,男生的手被晾在半空中,扯開的笑容在垂死掙紮的夕陽中,染上了風一般的落寞,女生心裏一滯,癟癟嘴,“你手上髒,剛摸過腳踏板的。”
肖子凡突然笑得滿臉邪惡,眼睛裏露出獵豹才有的精光,一步步逼近眼前的獵物,“飛離啊。”聲音像沾了蜜,黏稠深遠,空氣靜慢下來。
岑飛離手指僵硬,眼看著男生的臉在麵前無限放大,陌生的氣息又熱又濕地噴灑在臉上,氣息所到之處,都僵硬化成岩石。
臉上一涼,晃過神來的時候,男生已經將外套搭在肩膀上向前走去,心情甚好地哼起了歌,殘餘的光線將頎長的背影在地麵上拖的極長,剛好遮蓋了女生半個身體,然後慢慢地又消失不見。
岑飛離伸手往臉上摸了一把,黏糊糊的,拿下來一看,滿手都是漆黑的車油,刺鼻的氣味像千萬隻螞蟻一樣往鼻孔裏鑽。
“肖子凡。”憤怒驚擾了棲息在樹間的飛鳥,撲騰著翅膀飛上藍天白雲。
男生轉過身,笑得眉角上淡淡的褶皺,逆著光,居然有一瞬間的動人。
“我的手是幹淨的,油墨是你自己手上的,傻瓜。”擺在麵前骨骼分明的手指,漂亮得像藝術家的手。
岑飛離一腳踹開腳邊的石子,騎上單車,飛快地蹬著,經過男生旁邊時,清冽的氣息夾雜著石榴花的香味,鋪天蓋地。
“飛離,晚上去我家吧,我媽買了芒果、、、”
眼角變換著光影,不同的麵孔,偶爾衝刺而過的單車,那些聲音隱沒在身後,一直一直飄遠,故意不去聽,凜神屏氣的時候,除了沙沙葉子的聲音,一切都湮沒在世界的另一個盡頭。
像很多次一樣,裝作沒聽到。
天空的飛鳥聽到了吧,可是我沒有聽到。
推開門,聞到了木頭因潮濕而發出的黴味,稀薄的光線,任何細小的聲音都變得敏感而寂寞。
更黝黯的房間裏傳來輕輕的咳嗽聲,飛離放下書包,踏著虛浮在腳邊的灰塵走進去。
“媽。”順手拉開房間裏的燈,坐在床邊疊衣服的女人措手不及地擋去突然亮起的強光。
“我去做飯,今天加了一小時的班,沒想到就晚了。”女人慌忙地站起身,坐得太久的身體有些不太靈便。
岑飛離從後麵抱住母親,柔軟的後背,還有馥暖熟悉的香味,貪念地閉上眼睛,感受著女人起伏的呼吸,生命還在神奇地延續著,所以很安心。
很害怕,很害怕,突然的死亡。
“你這孩子,這麼大了還撒嬌麼。”
“啊、、、”尖叫。
“你、、、”
“我臉上有髒東西,媽你衣服也髒了。”
“怎麼搞的,你這臉上是什麼?”
“還不是肖子凡,他、、、”
靜默,沒有下文,女人眼中浮起了深遠的笑意,岑飛離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我去洗掉。”
鑽進洗手間,嘩啦啦的水聲,抬頭的時候,滿臉的水珠像極了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砸到洗臉池中。
“滴答。”清晰得猶如黑暗中客廳的鍾,荒廖,飄渺,不切實際。
高三生沒有可以躺在沙發上吃水果看電視的夜晚,飛離跟媽媽道了晚安,就退回到房間裏,沒有開大燈,隻是扭開了暈黃的台燈。
偶爾有飛蛾在窗前不知死活地撞玻璃,抬頭可以看到一排整齊的梧桐樹,寬大的葉子層層疊疊,象牙白的公寓一角隱約可見。
“肖子凡再幹什麼呢?”這樣的念頭在腦子盤旋,飛離狠狠地拿筆敲頭。
笨蛋,白癡,自作多情麼?
就算有個笨蛋埋頭苦讀到淩晨,他也應該是早就躺在溫暖的被窩裏,呼呼大睡吧;就算有個白癡每天凝視著象牙白的屋角發呆,他的車座後麵還是每天都會坐著不同的女生,一律美好得像三月的櫻花,絢爛至極;就算有人自作多情地記著小時候說的,“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那人也忘了吧!
如不是三年前的事故,也許自己也住在象牙白的房子裏呢,飛離撐起下巴,不讓涼涼的液體滑落下來。
“岑飛離,信件。”
八月清晨的陽光肆意飛揚,薄薄的窗簾擋不住斜射入侵的熾熱,飛離八腳章魚一樣趴在床上,正在搶笑得邪惡無比男生手中的綠豆糕,半個身體突然失去依附,差點砸到地板磚上。
揉揉眼,確定是在做夢,窗戶卻被敲得噼裏啪啦地響,嗚!再敲就破了,飛離顧不得還穿著睡衣,撲過去拉開窗簾,一個厚厚的信封掉在了地麵上。
再揉揉眼,神經質地跑到衛生間往臉上拍冷水,回到房間的時候,連呼吸都在顫抖,淺安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女生在房間跳來跳去,是從父親去世後再也沒有過的開心。
滿手都黏著肉沫,捏住拳頭一擠,拇指和食指上就冒出一個小小的肉圓子,拿出來放在放在旁邊的碗裏,一個接一個,女生玩得很有興致。
“小凡考的是哪個學校?”女人像是漫不經心。
手無端端地沒了力氣,圓子撲騰一聲掉在地板磚上,深黃色的黏液,看起來髒兮兮的。
“不知道啦,應該考得很好吧。”
“要是你們在一個學校就好了,小凡很會照顧女孩子。”
夏天白晃晃的光,樹枝斑駁,時間被炎熱漫長,早上九點就開始冒汗,直到晚上八點,氣息依舊還是那麼灼人。
明川高中有名的四好男生,模樣好,成績好,家境好,最主要是對女生好,就像傳奇一樣,從高一起就有高二高三的學姐特地到教室門外裝偶遇,等成了學長,無數的學妹會在情人節的時候,送巧克力,單車的籃框裝滿了,還盛不下,用她的書包來裝,最後她帶回了家,吃了半個月。
就是這樣一個幹淨而又好看的男生,笑容明亮得像一道光,這就是肖子凡。
“小凡愛吃我做的圓子,送一碗過去。”媽媽笑得眸子都亮了起來,提到看著長大的男生,就會這樣開心。
老少通殺,就是這樣吧。
飛離在門外磨蹭,鞋子摩擦著光潔的綠漆地麵,手心冒出了細小的汗珠,癢到心裏去了。
“敲門,進去就好啦!岑飛離你糾結個啥?”
抬手,門自己開了,一張溫柔美麗的臉,脖子上圍著的珍珠泛著柔和的光。
“阿姨好。”
“小離,是小離啊!”
女人好像過分激動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形,眼角有淡淡的細紋,男生長得有五分像他母親。
“我媽媽做了圓子,送些過來。”
“好啊好啊,小凡最愛吃圓子。”
被強按在沙發上喝果汁,女人說蒸了餃子,要回禮。
皮膚上還殘留著外麵烈日的灼熱,明堂晃亮的房子裏卻涼氣襲人,絲絲扣扣地熨帖在毛孔裏,說不出的舒坦,光腳踩在純白的羊毛地毯上,不言而喻的奢靡繁華,頭頂樹枝狀交錯的水晶吊燈,如果在晚上打開,應該是火樹銀花一樣的繁星滿天。
很漂亮的房子,和男生一樣漂亮。
如果不是父親意外亡故,那麼應該是和男生一起搬家吧,因為以後隻能和柔弱的母親相依為命,所以舍棄好不容易買到的房子,繼續住在象牙白公寓後麵潮濕陰暗的閣樓裏。
就不再是鄰居,躲避著,不再當男生是騎竹馬來的兩小無猜,因為自卑,無法言喻的自卑。
“小離。”女人隔著廚房的聲音,拍散思緒。
“哎!”
“真好,小凡和你一個學校呢,都是淺安大學。”
無數搖晃在半空的浮塵,在金黃的光線下,砸落在白色T恤的肩頭,晃花了眼,果汁歡快地傾倒而出。
“哎呀!”
飛離盤著腿坐在毛茸茸的坐墊上,眉心糾結出一條大大的黑線,幸好肖子凡不再家,寬大的襯衣套在身上,空空的,不小心貼到皮膚,涼涼的一塊,酥癢不安。
“好大啊!”舉起來完全遮住手指的袖口,可男生明明看起來很清瘦的樣子。
哢嚓,門被打開,飛離想著幹洗機還真是實用,這麼快就好了。
就像是無數次那樣轉身,柔和的五官,因為在長輩麵前,從來都是柔和的五官,嘴角還有若隱若現的梨渦,長輩們都說好看的梨渦。
同樣兩張年輕美好的臉,交錯的眸光,在空中打了結。
很多年一起上學,坐在男生車座後的女生張開雙手,像小鳥一樣飛翔,搖晃著腿,男生騎得很慢,以至於總是在鈴聲響起的那一刻衝進教室。
同樣是兩張布滿汗水,因為在樓梯上奔跑而喘氣出的汗水,老師無奈地點頭,才能做到座位上。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多少年呢?
十五歲之前的生活,好像都是那樣的吧。
純真無邪。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很開心的樣子,連天空都笑成了碧藍色。
“你、、、”肖子凡的臉漲成豬肝色,單薄的襯衣下,女生起伏的胸口,因為領口太低,雪白一片。
“啊、、、”岑飛離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尖叫。
“小凡,你、、、”拿著白色T恤的女人茫然地睜著眼看著麵麵相對的男生和女生。
天空肯定有一排的烏鴉飛過,仰著驕傲的頭,嗷嗷嘶鳴。
“小凡你是不是欺負小離了?”女人極力裝出憤怒的樣子,但蕩漾在眼裏的笑意,出賣了她。
房間裏的兩個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不像是一個母親說出的話,若不是接下來的動作,肖子凡還以為他可愛的媽媽隻是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而已。
“既然你都看到小離的身體了,男孩子要負責的哦!知道了吧。”女人眨了一下眼,一臉的俏皮,怎麼會是一個快四十的女人該有的表情,肖子凡隻覺得背後冒出了寒氣。
門被關上,男生手中拿著母親塞過來的軟軟布料的白色T恤,傻傻地愣住,一場類似於陰謀的氣息,慢慢逼近。
岑飛離蹭地從坐墊上起來,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男生已經屍骨無存。
“不是我、、、是我媽、、、小離、、、”
什麼時候起,都是叫,飛離,和非禮一樣,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看著她,然後都知道兩人是從小玩到大的鄰居,很好很好的鄰居,那麼多女生把情書鄭重地放在她手中,雙手合十地期盼,“請一定讓他看這封信。”
憤怒,嫉妒,還有像海藻一樣滋生的陌生的情緒,她很小人地將那些信藏起來,所以,還是有一點點不安的。
“把衣服給、、、”沒有鋪地毯的地方其實很滑的,這有沒有人說過呢?
狠狠地砸在人肉墊子上,飛離依舊疼得頭冒金星,無力地垂下腦袋的時候,那所碰觸到的柔軟……請問……誰可以告訴她……那是什麼?
“啊、、、”肖子凡的慘叫幾乎整棟樓都可以聽到,“岑飛離,你奪走我的初吻,你要對我負責。”
飛離敢保證,如果當初明川高中的那幫花癡要是聽到她們心中的王子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會全部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