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清風透窗卷起榻前垂掛的流蘇帳，一彎明月懸在窗前。榻上的人本應安寢，可分明修長的黛眉下琥珀般晶亮的眸子正打量著屋中的擺設。
    她發鬢散亂不堪，便抬手隨意地解開披散在身後，端詳著身上的薄被，是上好的錦緞質地，那栩栩如生的金絲翠鳥可見繡工非凡，自己定是被富貴人家救了上來。
    幾分倦怠地合眸，冷月如霜般鋪天蓋地地灑下來，她覺得麵上醜惡的疤痕似乎有些隱隱作痛，不由地伸手撫在傷疤處。
    驀地，灼燙的眼淚滾到唇邊。這份溫度，是生的證明。
    她如同緇塵一抹，飄零異世。抬首遠目皓月穿行流雲之間，漸漸浮上一層微不可見的淡笑。
    “嗬，誰都不能打擾你從今以後的生活了……”
    清晨，湘靈帶著三五個侍女入屋侍奉，她施施然向倚靠著床榻的女子行了一禮，俏若三月春桃。
    “奴婢喚湘靈，今兒起服侍姑娘的飲食起居。”
    尹韶月徹夜未眠，揉著略微酸脹的額角，盡量柔聲地問道：“湘靈……你可否告訴我，我現在這是在哪兒？”
    “姑娘被我家王爺所救，臥塌之處正是景王府荷風館。”湘靈問答自如。
    她細細思量片刻，忽而莞爾道：“湘靈，你一人為我梳妝便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是，奴婢記下了。”
    尹韶月坐到鈿鏡前，不敢正視自己的容顏，澀澀垂下目光，又道：“我不是你主子，你也不必自稱奴婢……對了，湘靈你的名字是景王爺取的麼？”
    湘靈素手執一把黑木梳子，微微露笑：“奴……我們一些侍女進了府後，一並由王爺給換的。”
    “你們王爺一定是個很有才學的人！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她語氣誠懇，不像是恭維之類的。
    湘靈明眸滿含不解，怯道：“姑娘適才是自個兒作的詩句嗎？”
    “嗯？你不曉得麼，這是蘇軾的詞。”
    “蘇，蘇軾？我隻曉得在洛都裏，慕容公子詩才絕妙，而王爺和他不分伯仲。”
    尹韶月了然於心，想必此地並非自己世界中存在過的朝代，隨即笑笑道：“哦，那是我家鄉的一位詩人。”
    湘靈也未放在心裏去，嫻熟地替麵前的女子勻紅點翠。
    “湘，湘靈，我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從來不做這般打扮的……”
    “姑娘！”湘靈好氣又好笑地瞧著韶月那似乎瞧見了鬼的模樣。
    雖然眼中黯然，她仍是在笑：“湘靈，你也看到我臉上的疤了吧。再怎麼塗脂抹粉，也隻徒增豔俗。還不如現在這樣清清爽爽的，多好。”
    湘靈識時務地不語，這個女子雖然臉上有瑕疵，實則身姿窈窕動人，雪膚晶瑩白皙。她將一支翠羽嵌珠頭簪穩穩釵入薄如蟬翼的鬢發間，金簪綰著秀發，正如綰住了一泓秋水。
    湘靈按住想要起身的韶月，輕笑：“其他可以免去，姑娘現在麵色不佳，若不點唇紅，難免看起來不精神。”
    在房內用過了早膳，菜色清淡並無什麼特別之處。看著下人進來將碗筷收拾了，聽得湘靈道：“王爺還未下朝，姑娘這會兒子萬萬莫出去……我這就去催蓂莢快些個端藥過來。”她屈膝行禮，轉身帶上了房門。
    “不出去倒是事小，莫非外頭有豺狼虎豹，怕把我吃了不成？”尹韶月暗暗納悶著，秀眉不由顰起。
    一風韻嫻雅的女子身著妃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裙裾長長拖曳在後頭，佩戴著華貴精美的鑲金首飾緩步在廊間，湘靈見她忙忙欠身退到一側行禮，“王妃娘娘安康。”
    她唇絳輕抿而笑：“湘靈啊，昨夜王爺帶回來的人聽說病怏怏的，現在可好？不知是不是病美人呢。”
    湘靈畢恭畢敬地垂著首，細聲道：“奴婢見那女子左臉上一道疤，怪瘮人的。至多是個病人，談不上哪兒美。”
    王妃也不再多過問，揮手讓她告退便向前徑自回房。待到她身影不見，湘靈才放下心來。忙忙去尋蓂莢了……
    尹韶月嗅著瓷碗中一股難聞的草藥味，實在下不了口，東拉西扯了話題來分散注意力：“你是說你家王爺不僅是有老……咳，有兩位姬妾了？她們都是什麼樣的？”
    蓂莢年歲比湘靈略小些，性子也直。和尹韶月三言兩語後便投機起來，交談融洽。說起此事，她滿臉地不屑：“是啊，她們雖說不是正室，儼然已經拿出正王妃的架子來了。容妃氣度胸襟都比較大，了不得的是梅妃，私下潑狠又時常刻薄下人。”
    湘靈柳眉橫起，怒道：“蓂莢！你這張碎嘴還管得住管不住了？要是輪著主子在，仔細你的皮！”
    尹韶月急著和場子，拉開正要發作的湘靈：“這是我硬要聽的，不算她的錯。”蓂莢也一副好不委屈的樣子，柔糯的聲音道：“靈姐姐，你發狠起來的模樣可越來越像茗煙姐了。我知錯還不行麼？”
    湘靈無可奈何，隻得消火。
    又隨意聊了些什麼，待藥湯轉溫，尹韶月隻覺頭皮發麻，端著藥碗怎麼也不敢下肚。
    一抬頭，那錦衣華服的男子立在門楣前，向她清淺地笑。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得脫塵幾近天人的男子，這樣的容顏精致得不可思議，隻是一個微笑就能蠱惑人的神誌，從而甘願沉溺其中。
    “喂你進藥可好？不說話算是默認了。”蕭離淵鳳眼含笑，接過她手中的碗，將碗沿就著她的唇。被這副容顏迷得神魂顛倒的尹韶月就這麼稀裏糊塗地將湯藥灌了進去。
    不消一刻，慘絕人寰的慘叫從景王府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