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忘記是件痛苦的過程
    常言道，雪化後便是春天，但對於南方城市，冬天過後便是夏天，在一波波倒春寒過後，天氣頓時炎熱許多，鳥蟲們開始在林中滋擾。庭院內溪水細碎的聲音，伴隨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一座座木橋，偶爾上麵漂浮著一片樹葉，嫩綠的仿佛是剛發芽。天氣一熱人自然就容易犯困，但與冬天的困頓不同，五月裏有些刺眼的陽光下，稍站一會，就會想要睡覺，就像是一種病態的疾病，很容易傳染到每個人。
    遠離城市的宅邸沒有汽車的喇叭，純淨的空氣，伸個懶腰，深深呼吸，覺得可以感受到不遠處森林裏泥土的芬芳。不遠處傳來詢問的聲音，那是不久前新聘用的侍者，一個年近50的阿姨，做菜手藝非常好，至少每個嚐過的人都連連稱讚。宅邸人不多，都是最近新聘用的，其實也不能說是聘用，在這個家族裏，所有的傭人都必須具備一定的能力，而這個能力在一般人麵前是不能使用的，也絕對不能讓人發現，這些侍者都是從專業地方經過培訓才過來的，具體是什麼地方並不太清楚，隻是因為他不太想弄明白，這些瑣碎的事物他很少過問。
    距離周玉宅地發生的事已經過了3月之久，周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過來的，隻是現在他可以如此閑情的欣賞庭院，感受陽光，笑著和身邊的侍者聊天，而3個月前那個頹廢的自己，漸漸和那些不堪的回憶一起塵封起來。忘記，為了繼續活下去，為了心裏的目標，他必須讓自己變得冷酷，必須讓自己嚐試忘記，嚐試接受，痛過後就要記得爬起來，記得重新整裝，他需要麵對的還有很多，等待他的還有很多，3個月的時間其實已經很長了。
    三個月前。
    周曄雙眼無神，渾身顫抖，他的手依舊是捧著的姿勢，依舊感覺剛剛在他手心上曾經有一個活生生的靈魂，一個為他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的鬼，可是現在他在哪裏，他在哪裏。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這樣的事，但是，殺了他的人是自己，這種深深的罪孽不斷在心中徘徊。鬼的血也有溫度，雖然微弱卻足夠讓人察覺，他依稀記得順著手腕往下流淌的液體，還有他最後的笑，無聲卻帶著悲傷與淒涼。
    【“周曄……”】皇甫恒在一旁喊著他的名字，有多久沒有看到他，消瘦的臉龐，憔悴的麵容，失神的雙眼，皇甫恒用力抱住他，可是仍舊感覺不到他的心，感覺不到他的是否還活著，到底發生了什麼。
    陌生人掀開帽簷，孩童的臉一覽無遺，隻是他深邃的眼神和他的年齡一點都不相符，他隻是看著，看著皇甫恒心疼的表情，看著周曄毫無神采的眼眸，他清楚，清楚這個人經曆了什麼，清楚他現在哪兒最痛，因為清楚，所以沒辦法說出口，沒辦法安慰。
    【“我……到底做了什麼……”】周曄顫抖的唇微微張開，細碎的聲音在空蕩的夜裏回蕩。外麵風很大，窗戶被狠狠吹開，劇烈的碰撞使得玻璃整個破碎，肆虐的狂風肆無忌憚的在房間裏穿梭。長發在狂風下淩亂的飄動，衣服穿的並不多，但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因為他的身體一直都處於冰冷狀態，皮膚早已麻木，麻木了就不會有感覺了，那麼心也是一樣嗎。
    【“我去煮一些暖身子的湯。”】皇甫恒無奈的離開房間。
    房間裏隻剩男孩與周曄，男孩將披風脫卸，微弱的燈光下彼此沉默不語，周曄絮亂的呼吸著，他沒辦法冷靜下來，剛才發生的一切深深的印刻在腦中，他似乎隻要一閉眼就能看到鄭暉最後的模樣，血液，鮮紅的流淌滿地，他隻是不斷搖頭，不斷地說一定能得救，可是對方隻是笑而不答。
    【“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男孩稚嫩的聲音淡淡的開口。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麼感覺，那個明明對自己抱持感情的人被自己殺死的時候，那種感情你怎麼會了解。”】像是被說到痛處，周曄大聲吼叫，這樣叫喊著似乎能稍微減輕心中的痛，那種揪心的感覺快要讓他不能喘息。
    【“周曄！”】皇甫恒正好端著熱湯回屋，看到周曄迅速跑出房門，皇甫恒扔掉瓷碗，追了上去，獨留男孩一個人站在房間裏。空蕩蕩的房間，微弱的燈光，劇烈的狂風，他其實明白那種感覺，因為這裏一樣感覺到疼痛，那種撕心裂肺的感情他一同體驗到了。
    周曄快速跑入森林，夜晚的森林，月光被厚實的雲層遮蔽，整個森林顯得陰森和詭異，狂風在樹木間穿梭，呼呼的風聲和樹葉顫抖的沙沙聲交相輝映，周曄氣喘籲籲的靠在樹幹旁，大口呼吸著。他顫抖的越滑越低，整個人坐靠在樹幹旁，頭埋在手臂間。
    【“哈呼……哈呼……”】皇甫恒靜靜停下腳步，緩慢靠近他。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那時候我完全不能控製自己，腦中不斷重複著父親死去的那一幕，那隻鬼的醜惡笑臉和鬼魅的聲音，不停在身邊徘徊。”】周曄顫抖的聲音緩緩說道。
    【“做不了的事太多，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這雙手充滿鮮血，那些人，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才喪命的。”】周曄抬起頭，太開雙手，黑暗的森林裏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就是這麼覺得，這雙手上一片鮮紅。
    皇甫恒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他麵前，雙手懷抱著他，讓他無力的身體靠在自己身上，淡淡的說：【“你什麼錯都沒有，這些都不是你的錯，隻是發生的太過突然，我們能做的隻有這些，不要為了那些事而折磨自己，你已經盡力了。”】
    周曄什麼都沒說，將頭靠在皇甫恒的肩膀上，冷風依舊呼嘯，吹到他的眼睛裏，帶起一陣酸脹，這酸脹讓他的眼睛不受控製的低落液體，冰涼的滑過臉頰，很快又被冷風吹幹，帶著不自然的幹澀。
    “少主，霜琬小姐有來電話。”侍者話的話將悲傷的似乎一並拉回，周曄應聲著轉身走向房間。
    周家的涉及麵比他想象中要來的寬闊，要經營如此大的宅邸，沒有雄厚的資金作支撐是不可能的，況且除鬼的工作也需要金錢。周家會義務除鬼，但並不表示不會接受別人的委托，隻不過這種委托的地點一般都極為隱蔽，隻有相關人士的人才知道。周家基本上隻會做老客戶介紹的生意，盡管如此周家也會對於上門請求幫助的人做相關的調查，有很渾水摸魚的敗類，在除鬼的同時予以製裁，所以周家與警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周家經營很大的企業公司，他們負責整個周家的資金運營，基本上由主要人士管理，這個周曄一直都不太清楚，今天周曄再次見到站在周家財務頂峰的人——周霜琬。周曄曾在電視上看過她，一個身材與氣勢都絕佳的女性，典型的女強人類型，做事幹練不說，長相堪稱一絕，據說很多男性都渴望和她共進晚餐，那麼他現在是不是很幸運，周曄看著擺在麵前的美食和對麵的美女，一時間覺得自己真是占盡一切天時地利。
    周曄第一次見到她就察覺到她身上散發的強勢氣息，為人豪爽，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笑起來很有女人韻味。周曄被確認為周家繼承人是在上個月末，那時候反對聲不絕入耳，平時從未蒙麵的人一個個出現在他麵前，原本心情就不好的周曄更不想聽那些所謂親戚的‘義正言辭’，他甚至閉門不出，將那些上門來詢問的人一一打回，當時宅邸隻有皇甫恒和男孩兩人，還沒聘請新的侍者，皇甫恒隻能委婉道歉。
    當時站出來說話的正是這個女人，她說他沒有資格，誰有資格，她強勢的言辭將那些細言碎語個個擊破，在周曄正式成為周家繼承人的儀式上周曄第一次見到她，她帶著自豪的表情來像周曄道賀，其他人也個個奉承的讚許，但是周曄明白真心的人沒有幾個。
    “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要好很多。”女人淡雅的說著。
    “謝謝。”周曄禮貌的回答。
    周曄覺得周霜琬像是他的姐姐般，給人一種不用尋常的親切感，和他說話周曄不會覺得緊張也不會想要逃離，周霜琬不會詢問周曄的過去，這讓周曄覺得更為安心，他不想要別人挖掘自己的內心世界，那些創傷隻有他清楚就好，隻有他來背負就夠了，現在的他一切都在為之努力，所以他必須堅強，必須承認自己的失敗，承認自己需要更多的曆練。
    “最近有沒有覺得不適應的，那些侍者還可以嗎。”周霜琬詢問道。
    “可以，他們都很好。”那些侍者是在周曄繼承儀式前派遣過來的，一個個做事麻利，待人和藹，特別是做飯的阿姨，她的手藝真是好的沒話說，這些都是周霜琬安排的，周曄很感謝她的照顧。
    “為什麼您要這麼照顧我。”明明那麼多反對聲，這個人還願意為他挺身而出，到底是因為什麼，這個周曄一直無法想通。
    “因為我知道你的事。”周霜琬淡淡的說。看到周曄疑惑的眼神她繼續說道：“你剛一出生我就去看過你，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可愛的臉，活潑的笑容，你的父親可把你當寶一樣，天天捧在手心裏，看著你笑，他也會不自覺的跟著笑。”周霜琬輕輕笑著，似乎對她來說那時候是多麼的幸福，透過對方的笑，周曄心中也跟著稍許溫暖起來。
    他知道父親很寵愛他，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把他全部的愛毫無保留的灌給自己，還記得小時候磕著碰著哪兒時，父親緊張的表情好像比他還要疼，周曄那時候反而會笑著說，老爸這一點都不疼，然後父親就苦笑著回答說，看到他受傷心裏就會疼，那時候感動的他都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後麵接任周家企業開始，就鮮少去看望你們，但是我依舊有很多情報員可以探知你們的情況，隻可惜，那一天我沒能幫上忙。”周霜琬顯得很懊惱，周曄明白她說的是什麼，那是他們彼此的傷痛，說到此自動停止，誰也不再說下去，畢竟揭開傷疤是件痛苦的事。
    “那隻紅發鬼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周霜琬突然開口詢問道。
    周曄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問出這個問題，說實在的周曄自己也不清楚，庚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自從鄭暉死去，對於庚的執著開始讓他迷茫。在周玉宅邸，他親自確認庚的變化，他已經不是以前他所認識的庚，輕浮、冷酷、殘忍，這些陌生的感覺一次次讓他覺得自己再做一個蠢出奇的事，他的失控也無法換回庚，他已經沒有底氣說任何話了。
    “對於我們的調查，那個紅發鬼是周玉的侍，隻要簽訂契約就無法更改，除非想要解除者的能力遠遠超越施咒者，不然契約無法破除。”周霜琬說道。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周曄快速說著。之後的晚餐在無言的沉默中繼續，刀叉在餐盤中輕微碰撞，突然覺得這場晚餐變得極為尷尬。周玉的侍，憑現在的自己，他的契約根本無法擊破，況且他並不能肯定，打破契約的庚能否回憶起以前，那些記憶是否還殘留在他的心裏。
    走出餐館，周霜琬突然回過頭說道：“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有辦法，所以千萬不能死啊。”
    周曄愣住，看著周霜琬成熟的笑容，仿佛把他剛才的迷茫一並打散。活著，希望，他現在還有很多機會，庚，一定會讓你回來，望著遠處的夜空，周曄第一次翹起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