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似乎是有什麼東西遮擋住了視線，什麼也看不到，眼睛在這一時刻成了裝飾，拚命舞動雙手卻徒勞無功，疲憊，焦慮，沮喪，絕望，恐懼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這是哪兒？
    沒有方向的四處奔跑，黑，似乎怎麼也擺脫不掉。
    為什麼要讓他繼續這個夢？
    大聲的呐喊換來的仍是無邊的寂寞，連個回聲也沒有。
    是你嗎？若是你，你就出來吧！
    出來吧！
    像是回應他心中的渴望般，遠處，一個如星星大小的亮光出現在他的視野，愈來愈亮……
    有光就有希望。
    疲憊，焦慮，絕望，悲傷……統統拋到一邊，他向著光明走去。
    一步一步……
    光芒愈來愈大，愈來愈亮，驅走了令人恐懼的黑暗，帶來了讓人溫暖的光明。
    莫忘我情……
    如誓言如詛咒，他一刻也無法忘記這句話。
    我想見你。
    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一個縹緲的身影便已出現在他的麵前，刺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讓他看不清他的容顏，直覺認為他一定美得讓人屏息。
    光明中的他白衣飄飄，烏絲輕揚，宛如從畫中走出的謫仙，蟠桃園中的仙女。
    “此生負你，來世相還，無論身處何方，若尋著你，永世相伴，願君，莫忘我情。”輕輕柔柔的嗓音如叮當作響的泉水一般悅耳動聽，但語氣卻讓人感到莫名傷感，似有一塊巨石壓在胸口，呼吸越來越困難，似要窒息。
    “為什麼負我？”不甘的口氣從他唇中吐出，他訝然，為何不甘？他與他素不相識為何不甘？
    那縹緲的身影緩緩搖頭，像是有許多難言之隱般難以吐露，恍惚中，他似乎能看到他絕美的臉龐上那抹充滿苦澀的笑。
    “莫忘我情……”仍是那句話，卻隻能讓人感到更加的悲哀與淒涼。
    “為什麼負我？”一點兒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吐出的仍是讓人難解的話，心裏拚命的搖頭，叫囂著讓他靠近，讓他摟住他單薄的身子，安撫他受傷的靈魂，但一切隻能是空想，他仍站在原地，怔然的凝視著幾步之遙卻跟他有雲泥之別的人兒。
    他是雲，高高在上，純潔的不沾一絲塵埃，世間沒有什麼東西能玷汙了他高貴的靈魂。
    他是泥，被人狠狠的踩在腳下，肮髒和黑暗獨屬於他，拚命掙紮卻仍還不回心愛的人兒的回眸一笑。
    風似乎越來越大，吹得他衣角翻飛，發絲飄揚，隱隱約約一股誘人的清香在他鼻間遊移，仔細一嗅，卻又什麼也聞不到。
    “莫負伊人……”
    那句話讓他動怒，“告訴我你是誰？”別再戲弄他，久了，他會崩潰。
    “莫忘……”
    “告訴我你是誰！”拚盡全力終於向前踏出幾步，伸手想要抓住他渴望已久的人兒的身子卻不想——
    “你到底是誰！！”
    觸摸到了他一直追尋的光明卻失去了他追尋光明的動力。
    明亮刺眼的光團中，依舊是他孤單的身影，靜下心來聆聽，似乎還能聽到那清柔的嗓音呢喃：
    “莫忘我情……”
    冷蒼瞳萬萬沒想到他剛逃離冷家就遭到狙殺，背著所有的人收拾了些細軟和衣物，他義無反顧的跟著他的夫子——莫言離開了生活了十六個年頭的家。
    趁著天黑，他們拚命趕路，感覺距冷家已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才下馬休息卻不想——
    他們遇到了埋伏。
    馬兒負傷跑入樹林，剩下疲憊的他們麵對殺氣騰騰的黑衣人。唯一的後路被斷，魚死網破似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你們的主子是誰？”黑眸中的詫異一閃而過，莫言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樹林裏響起。跟他搶人？有趣！
    十幾個蒙麵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圍住，為首的那一個站在不遠處冷眼觀看他們的窘狀，趕了將近一夜的路，兩人都已疲憊不堪，繞是神仙，這場打鬥也勝不了幾分，更何況，這次他帶來的全是頂級的高手。
    事情，他喜歡速戰速決。
    “你不必清楚，若想安全離開這裏，你身旁的那個少年留下。”
    身體一顫，蒼瞳俏臉泛白，是冷家人麼？那麼快就趕到了？濃濃的幸福感還未散去，這場夢就醒了麼？
    好殘酷！
    “你以為我會聽你的？”褪去溫煦儒雅的夫子假象，他露出恣意張狂的真麵目，這世間，還沒有什麼人能命令他，這人，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你可以不聽我的，但是你未必不聽我手中的這把劍的。”人，可以自傲，但不可自大，可惜了一副好皮相。帶著無限的憐惜，黑衣人緩緩抽出手中的絕世寶劍，挽起一個淩厲的劍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他。
    唇角微微上挑，莫言輕蔑的看著在他眼中十分緩慢的攻擊動作，一動也不動，懶得出手，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輕蔑的眼神激怒的黑衣人，途中變換出一個更為淩厲的攻擊招式，他毫不留情的攻向他。殊不知，他這樣在對方眼裏猶如螳臂當車，蜉蝣撼樹。
    森冷的劍尖襲至胸前，莫言剛想側身躲過攻擊然後再給對方一個記憶猶新的教訓，卻不料——一個黑影擋在胸前，阻止了他的反擊，也擋住了那把置人於死地的奪命劍。
    “瞳瞳？”愕然染上黑眸，他低呼出聲，雙手摟住死死抱住他不放的纖瘦人兒。
    劍，穿胸而過；血，染紅了衣衫；不一會兒，空氣中便彌漫著淡淡的屬於血的甜腥味。
    “夫子……”往日嫣紅柔軟的香唇此時慘白一片，血，從口中咳出，染紅了它。蒼瞳定定的凝視著他，眼中充滿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他，要保護他。
    心，猛地一震，夾雜著某種莫名的喜悅與複雜的感覺在他心底慢慢溢開，何苦……“我能保護你。”他啞著聲說道。
    “他們……不……不能傷害你。”困難萬分地說完這句話，他已累的滿頭大汗，白皙粉嫩的俏臉慘白的嚇人，若不是有急促的喘息聲在他耳邊響起，他會以為他已經離他而去了。
    “他們不該傷害你。”撫上他慘白的臉頰，莫言低啞著輕聲說道。
    視線緩緩向後移，莫言冷冷的看著雙眼透露出一絲慌亂的黑衣人，眼中的殺意讓人從內心的感到無可抑製的顫抖和恐懼。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為那黑衣人唱最後的挽歌。
    “殺人償命……”低沉喑啞的嗓音仿佛來自地獄的索命魔音般讓人感到詭譎駭人。
    丟掉手中的長劍，黑衣人踉蹌著向後退，自信的雙眸已充滿狂亂和恐懼。他沒有要殺他的，他的任務是安全的帶走他，這，隻是一個意外。
    見到高高在上的首領竟然露出如此慌亂的神色，黑衣人們都驚異不已，但長年的冷漠讓他們對此無動於衷，隻是冷冷的看著。
    “不是我殺的……”驚慌的向後退，黑衣人語無倫次的解釋道，突然，一個輕微的破空聲傳來，高大的身軀立刻應聲倒下，被黑布蒙住的臉上，一雙眼睛未曾閉上，充滿了驚恐和不敢置信。
    冷冷的看著倒在不遠處的黑衣人的屍體，莫言臉色未變，半晌，他抬眸望向樹林某處，湛黑的眸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閣下到現在還不肯現身麼？”
    聽他如此一說，眾黑衣人皆大驚失色，什麼時候著樹林內又多了一人？齊刷刷的望向莫言目光所指之處，他們心中一凜，高大挺拔的樹木上一個白影傲然的立在樹梢，那瀟灑閑適的模樣好似在嘲笑他們的愚蠢。
    “宮主!!”眾黑衣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心中都不由自主的泛起一絲寒意，此次回去，恐怕凶多吉少了。
    “都起來了吧。”輕輕擺手，那白衣人依舊立在樹梢沒有下來的意思，帶笑的眸微微眯起，凝睇著莫言懷中渾身是血的蒼瞳。
    果真是國色天香，即使受了傷也不減半分魅惑人的神態，這次，還真是來對了呢。
    感覺他的視線落在蒼瞳身上，莫言身體緊繃，護住已陷入半昏迷的蒼瞳，黑眸充滿殺意的瞪視著他。
    他是我的！
    “嗬嗬。”無法忽視莫言那黑眸中強烈的殺意，白衣人輕笑，飄然落地，帶笑的眸仍是膠著在蒼瞳身上，“你們都回去吧。”
    “是！”站起身，黑衣人們幾個飛躍，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的目的？”懷中人兒的呼吸似乎越來越微弱，莫言有些不安，想盡快擺脫掉他，但直覺告訴他，此人不簡單，恐怕不會那麼輕易的就能擺脫的了的。
    “他。”輕輕一個字卻已告知他的目的。
    “不可能！！”冷酷的回絕，莫言轉身就要離去，他可以跟他耗，但瞳瞳不可以，若他要強加阻撓，別怪他心狠手辣。
    “不想知道誰是幕後之人嗎？”閑適的嗓音悠然傳來成功的阻擋住他的腳步。
    “你不會說的。”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錯。”輕輕搖首，白衣人唇畔含笑，“如果你肯放下你懷中的少年，我可以告訴你，並且保證絕不會將他送至幕後之人的手上，如何？”
    黑眸漸深，莫言扯起一抹冷笑。“做夢！”
    真是固執！暗歎一聲，白衣人笑容不變，“你覺得你有幾分的把握可以勝我？”
    “十分！”非常自負的回答。
    “那……”眸中笑意加深，白衣人無奈的聳肩，“我也沒辦法了，請吧。”
    “他怎麼樣？”毫不避嫌的握緊床上人兒冰涼的小手，莫言一臉沉鬱的緩聲問道。
    “情況不太好。”說話的是一位名喚紫衣的姑娘，雙十芳華，是青陽城中赫赫有名的女神醫，話說神醫們總有點怪癖，比如說，喜歡穿紫色的衣服，習慣以白紗蒙麵……
    “我要聽具體的。”
    “失血過多，雖然那一劍沒有傷到要害，但傷口太深……而且拖得時間太久，若早來半個時辰，我還有十足的把握，可現在……隻能聽天由命了。”紫衣一臉惋惜的望著床上人兒那堪稱絕色的容顏，無奈歎息，自古紅顏多薄命。
    “聽天由命？”薄唇輕勾，莫言一臉高深莫測，“我偏不信這個，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我要你必須救活他！”
    好霸道的男人！！
    柳眉輕蹙，紫衣對於自己聽到的話頗感不悅，薄紗下的菱唇揚起一個充滿嘲諷的弧度，她傲然的直視著他，“你沒有資格命令我。”
    “那誰有資格？你們宮主？”他反問。別以為他們使得這些小伎倆能瞞得過他，挑釁的是他，落跑的也是他，抱著瞳瞳未走出半裏，就有“好心人”相助，剛一進城，恰好碰到神醫“義診”……這一連串的巧合怎麼不讓人起疑？
    微微一怔，紫衣揚眉，“你倒是聰明。”
    “是你們的計謀太拙劣。”毫不留情的諷刺，莫言沉下臉凝視著蒼瞳蒼白的幾乎透明的臉頰，黑眸閃過一絲憂慮，“你最好祈禱你能救活他，不然我不能保證你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你在威脅我？”紫衣輕笑，有意思，看來他沒有搞清楚誰才是這裏的主人。
    “錯，是你的宮主。”
    “宮主？”紫衣垂眸，“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以為他費那麼大勁為的隻是一具屍體？哼！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俏臉一白，紫衣險些站不穩，清澈的眸染上一絲不安。沉默稍許，她含恨瞪向他，“算你狠！”
    宮主的命令等於聖旨，違背他的下場……嬌軀輕顫，她感到有股莫名的寒意自心底慢慢擴散到四肢百骸，冷……望向窗外，陽光正媚，明明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她卻覺得寒冷刺骨。
    “請吧。”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一驚，猛地抬頭望進深黑不見底的眸，深邃，冰冷……
    這雙眸，似曾相識……
    小時候，如果沒有遇到這雙眸，她現在也不是這般模樣吧，紅色的碎花小襖，淘氣的小辮，無憂無慮的童年，若不是好奇的天性促使她踏進一個封閉的小巷，若不是遇到那個散發著冰冷氣息的少年，自己又怎會是如此模樣？
    白色的素紗遮住了姣好的容顏，紫色的衣衫禁錮住了她渴望自由的靈魂，得到了什麼？一身驚世的醫術和一聲恭敬的“紫衣姑娘”。
    紫衣，不是她的名嗬……
    “請吧。”
    回過神，紫衣輕移蓮步來到床邊，注視著有著一張絕色容顏卻命不久矣的少年，心裏忍不住掙紮起來，救？亦是不救？
    凝視半晌，她幽幽歎氣，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不易覺察的苦笑，自己似乎一直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過，時間也似乎過的特別快，不知不覺間，古色古香的青陽客棧中已經掛滿了火紅的大燈籠。
    燈籠的光芒照亮了客棧的每一個角落，給人帶來一種莫名的溫暖。
    推開房門，精巧細致的房間內充斥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讓人有種捂住鼻子逃竄的衝動，強製壓下那種衝動，挑起珠簾走入內室，莫言微蹙起眉望向床榻上依舊昏迷的人兒，那臉色好像更蒼白了。
    “他怎麼樣？”
    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紫衣放下手中的湯匙，起身為蒼瞳拭去嘴邊的中藥殘液，理也不理他。
    “他怎麼樣？”按捺住心裏的那股不安，他重複問道。那臉似乎比他離去時更難看了，發生了什麼變故？為什麼沒有通知他？
    “暫時死不了。”紫衣冷冷的道。
    稍稍安心，莫言眯起黑眸危險的望著她，“你似乎很不怕死？”竟敢用這種語氣對他！
    收起一旁的瓶瓶罐罐，紫衣一臉平靜，淡淡說道，“你威脅不了我。”
    “挺有自信。”薄唇勾起一道充滿嘲諷的弧度，他黑眸霎時變得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除了宮主，沒有人威脅得了我。”
    “信不信我會是個例外？”
    “信，但是，除非你不想救他。”不想再繼續待下去，紫衣越過他向門外走去，“我就住在隔壁，有什麼事的話可以叫我。”
    門扉被輕輕的帶上，沒有了談話聲，屋內恢複了平靜，漆黑的眸難解的注視著床上的人兒，頭發淩亂的披散在枕頭上，蒼白的臉頰沒有一絲血色，纖瘦的身軀在薄被之下更顯瘦弱……一夕之間，他認識的冷蒼瞳似乎全變了模樣，讓他不敢正眼去看他。
    “瞳瞳。”走到床邊，彎腰俯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以往他每次做這個動作，他總是紅著臉羞怯的推開他，可現在……除了淺淺的呼吸聲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霎時，一向冷硬堅強的心被一陣無力感和挫敗感緊緊的攫住，呼吸也變得困難。
    “不準再這麼傻了……”
    誘人的清香緩緩地沁入心肺，莫言喃喃輕語，炭黑的眸充滿了複雜難解的目光。
    他沒想到他竟會這樣做，真的沒想到，知道他軟軟的癱在他懷中時他還不敢相信，原來，他的瞳瞳為了他可以拋棄一切，包括生命……
    但是——
    俊美的臉龐流露出癡迷的神色，莫言低低地笑了，這還不夠，還不夠！他要他一刻也離不開他，他要讓他的愛變了質，入了魔，每一分，每一秒都戀著他，想著他……這樣他才能得到完整的他……完整的愛……
    拋棄糾纏在心底的那一點點心疼和歉疚，他笑了，薄唇輕揚，宛若嗜血的魔鬼，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可憐，昏迷中的人兒卻一點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