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當煙水江南還駐留在酷暑未退之時，風馬蕭蕭的西北已進入了萬物蕭條的季節。
    高高的大門口，坐著兩隻威嚴的石獅子，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前方。凹凸的青石板上零落著幾片疏疏落落的樹葉沫子，風一起，靜靜地飄起又在半空落下。
    門口守衛森嚴，侍衛佩著刀如石柱一般一動不動地守護著這座府邸。
    正門上，是六個金漆大字——鎮西大將軍府。
    順著鵝卵石鋪的路走進後宅，還未進院門就聽見裏麵傳來劍風淩動的聲音——夾雜著樹葉簌簌之音。
    含笑進入院子，果見院中有一黃衣女子在持劍練功。
    隻見她衣香盈動就像輕靈的燕子，樹葉因劍風拂過而紛紛下落，在她的身周飛舞，如天女散花一般。
    那女子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見到來者，靈黠一笑，劍鋒一轉直朝著對方而去。
    來者隻微微一閃便錯開了劍，手抓住她的腕，一抬一握間就卸下了她手中的劍。
    “景大哥！”張小弦擦去額間的汗，拿過被他卸下的劍塞回鞘，道，“你回來了啊！”
    景行點點頭，帶著她一邊往裏走，道：“怎麼練得滿頭大汗的？”
    張小弦雀躍地挽著他的手，眼睛閃閃發亮閃著動人的光，問：“景大哥！你看我武功有沒有進步？”
    “進步，你是說……這些花拳繡腿？！”景行忽生逗她的想法，反問道。
    張小弦眉一擰，看似用力實則輕輕地扭了一下他的手臂，不滿道：“景大哥！？你怎麼能這麼說！”
    景行莞爾笑著。
    想了一會兒，她又泄氣道：“不過說起來……我都練了兩年了，怎麼一點進步也沒有呢？什麼時候才能像那位恩公一樣呢？”提起小淩，她又一臉憧憬道，“要是哪天我能像恩公那樣踏水無痕武藝超群，就心滿意足了！也不負我鎮西大將軍之女的名頭！”
    景行哈哈大笑，撣了撣落在她肩上的碎葉子，道：“武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若不是你小時候練過有底子在，恐怕今天連現在的成就也沒有。還是練輕功吧，這個比較簡單！”
    張小弦不甚樂意地扁扁嘴。
    “也隻能這樣了。”她忽然想起，又問，“那事……怎麼樣了？”
    景行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笑容微微斂了下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張小弦點點頭，眉開眼笑，道：“等這事完了，你就帶我去拜訪大江名川，這可是你答應我的！”
    “既然答應你了，我當然不會反悔！”景行好笑地看著她，一個恍惚間還以為小淩還在身邊，笑容便更加溫柔了。
    “誰知道啊。”張小弦有些不太相信，“上次你就答應我去月光湖玩，結果還不是食言了！我可記著呢！”
    正說著，一隻雪鷹掠過他頭頂，在天上盤桓了幾圈又飛快地飛走了，隻落下一個竹筒在地上，剛好就在景行的腳邊。
    “這是什麼？”張小弦要去撿，卻被景行眼疾手快地搶先一步。
    抽出紙條展開，他淡淡一笑，手一捏便將紙條捏成了碎片。
    他轉過頭，對著張小弦道：“等著吧，你的願望很快就要實現了。”
    張小弦麵色一喜，卻又不高興得淡下來，道：“你又不告訴我，父親也老是瞞著我！幹什麼都不讓我知道！”
    景行摸了摸她的頭，道：“我們這是為你好！”
    張小弦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句話，景行對她是很好，兩人常常出雙入對親密無間，然而每次他笑的時候她總是能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那雙眼睛雖然注視著她，卻總是透過自己看著別的，讓她十分不痛快！
    就算不是透過她看別人，那笑也總是帶著對小孩子的寵愛，並無多少別的情愫在裏麵。
    “你們總是說對我好！可是你們知道什麼是對我好嗎？”她忽然氣不打一處來，跺跺腳大聲道。
    “小弦！”
    張小弦撇過頭哼了一聲，聲音略略哽咽：“我知道你們是怕連累我，但是你們想過沒有，一旦失敗，我能逃過嗎？”
    景行語塞。
    “景大哥！”她央求。
    景行卻還是搖搖頭，摸摸她黑沉沉的發道：“有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是好事！我想保護你，大將軍也想保護你！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多麼像啊，她和小淩……他無法保護小淩，絕不能讓小弦也出事！小淩已成他一生的遺憾，不能讓小弦也跟小淩一樣！
    並不是不知道小弦對他的情意，隻是這份情意，怕是在有生之年無法相報了。
    “你……”
    又是這樣的眼神！
    張小弦氣得恨不得狠狠將他搖醒，讓他好好看看自己，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影子！
    “景大哥！我恨死你啦！”她大聲叫道，大步跑回了房間。
    景行未追，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發怔。
    小弦，能給你幸福的人，不是我。所以……死心吧。
    剛才雪鷹帶過來的消息，是九宮閣分布在中原各處的暗點傳來的回函。
    他師承九宮閣，直接拜入三閣主夫人紫莞爾門下，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所有的武
    功都是她派人將書傳授給他，由他自學成才。
    在被流放的途中，他接到白華山的密信，假死逃獄，輾轉來到尨州，被張小弦所救，本以為張將軍定會將他押解，誰知他卻瞞天過海，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身份，將他留在了身邊。
    多年來，他們策劃推翻曼氏大計，一方麵又為曼氏穩固江山出謀劃策，謀取她的信任。
    如今，時機也差不多了。
    小淩，我可以為你報仇了！
    靜謐安詳的宮殿內燃著嫋嫋熏香，聞得人心神舒坦。
    宮人侍婢規規矩矩地站在殿門口，垂首低頭看著地麵，眼觀鼻鼻觀心，一切該聽的不該聽的全當做沒聽見。
    一個垂髫少兒身著龍袍拿著兩顆夜明珠在殿內到處跑著玩耍，歡呼道：“有趣有趣！！”又想起之前新得到的彈弓，停下來呼喝道：“朕的彈弓呢？！快給朕拿來！”
    宮人不敢有誤，忙去取了彈弓。
    珠簾之後坐著兩個女子，左首的女子頭戴鳳冠，兩支金步搖如鳳飛過之後留下的光輝一般金光閃閃，而她身邊的女子隻是戴著普通的金步搖，穿著的也十分樸素，絲毫沒有身在上位的尊貴之感。
    “嗬嗬，佑兒也不小了，怎麼還是這麼貪玩？！”曼德琳端起杯子淺酌了一口，眼睛帶笑，語氣間雖不滿舒佑貪玩，心裏卻十分滿意舒佑現在的表現，“記得先帝小時候，也十分喜愛玩夜明珠，如今看到佑兒，我倒是想起了先帝！果真是父子，連愛好都是一樣的！”
    趙竹姿也隨之一笑，不在意地道：“母後多慮了，佑兒還小呢！”
    曼德琳嗯了一聲，放下杯子，想了想道：“也該給佑兒找了一個帝師了，你有什麼好人選嗎？”
    趙竹姿想也不想忙說：“母後做主就好！”
    曼德琳嗬了一聲，道：“你啊，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難為我一個老婆子，還得為你們母子操心！”
    趙竹姿垂首，乖巧地說道：“是竹姿愚鈍，還如此麻煩母後，竹姿深感慚愧。所以，竹姿願意一直留在溫章宮侍奉母後！”
    “行了！”曼德琳掩了掩嘴，略為困倦地道，“哀家乏了，你先退下吧！帝師的事……明天再說吧！”
    趙竹姿惶恐地站起來朝她欠身，踩著小碎步退了出去。
    “母後！”舒佑見母親出來，獻寶似的把夜明珠捧上去，“夜明珠好漂亮！”
    趙竹姿溫婉一笑，卻暗暗看了一眼曼簾之後的曼德琳，略略放大了聲音道：“佑兒乖，母後宮裏還有很多夜明珠，我們先回去吧，不要打擾皇奶奶休息了。”
    舒佑極為聽話，嗯了一聲便由著趙竹姿牽走了。
    還沒走幾步，就見子夜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見是她，隻微微欠身道：“奴婢見過皇上，太後娘娘！”
    趙竹姿笑著說：“姑娘不必多禮！”
    子夜衝她點了點頭，忙越過她小跑了進去。
    也差不多了吧……嗬！
    趙竹姿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噙著笑，牽著舒佑便離開了溫章宮。
    “太……太皇太後！”子夜見到曼德琳，不由分說先跪下了，聲音也微微顫抖著。
    “慢慢說。”曼德琳剛將外衫褪去，見她如此慌張，不禁微微皺眉道。
    子夜抖著手將紙呈上，吞了吞口水道：“現在宮外流傳著一首打油詩，已經傳遍了！太皇太後……這……這是詩。”
    曼德琳狐疑地接過展開，隻看了一眼，整個人卻氣得發抖。
    ——紅紗衣，金鳳簪，欽州棄婦飛枝頭；
    喜鵲啼，聲聲哀，鳩占鵲巢夜夜歡；
    烏雲遮，掩了天，地崩山動冤衝天！
    “荒謬……荒謬！！”她咆哮著將紙撕成了碎片，“簡直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