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有些緊張，手腳不知道應該放在什麼位置才好，惶恐中又帶點欣喜。
    明明，明明離心中的“神明”還那麼遠。
    “子陌姑姑……我這樣真的好嗎，沒有什麼不適合的地方嗎，我見到蔡蘅時應該說些什麼？是不是……等您和他說過了，我再來？”
    “噗。”
    蘇子陌很不給麵子地笑出聲來，“小安啊，你真可愛！”
    “子陌姑姑！”
    李安嬌嗔！
    如玉嬌顏，緋紅的臉龐，惹人憐愛。
    “放心，阿蘅沒你想象中那麼神聖！”
    “子陌姑姑……和蔡蘅……很熟？”
    李安仰著頭，看著三分微笑的蘇子陌。
    “嗯？”蘇子陌輕勾嘴角，慵懶地躺靠在寬大的座墊內，“不熟。”
    “哦……”
    李安不信。
    如果不熟，蘇子陌怎麼會親密地叫他“阿蘅”，可是看蘇子陌悠然自得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說謊。
    李安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那個又開始閉目養神的女子。
    絲絲涼意，透過窗子，悄然侵入。
    搓了搓，李安縮著脖子，貼靠著毛毛的勃圍。
    一件帶著淡淡桃香的白毛毯子落在他身上，李安愣了愣，抬頭。
    蘇子陌還是靠在座墊內，微閉著眼，隻是她身上的白毛毯突然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李安摸了摸軟軟的邊沿，淡淡粉紅爬上白玉般的臉頰。
    窗外的白雪絲絲落落地下著，潔白晶瑩，讓人忍不住心生歡喜。
    在馬車停下的前一刻，蘇子陌睜開雙眼，輕勾嘴角，露出三分笑意。
    “怎麼出來了，天涼得很，你還是待在屋內好些？”
    李安有些好奇，不知道蘇子陌在和誰說話。但是，蘇子陌不下車，他也不便唐突地下車。
    “知道你今日要來，我便有些坐不住，推推時辰也差不多了，就出來看看。”
    說話的是一個男子。聲音輕輕柔柔的，略帶幾分撒嬌的意味。
    “天下女子要是知道讓你等我這麼一個人，不知該多傷心！”
    “天下人與我何幹！”
    男子說得極是張揚。
    “隻要你記得便好。”
    這一句話卻說得極低，卻低得剛好讓車內的人聽見。
    “你啊……”
    蘇子陌無奈地搖頭，起身下車。
    “怕是被我寵壞了。”
    “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男子急急地看著蘇子陌的雙眼，力圖從對方的眼中找到那麼、那麼星星點點的愛意，然而，男子隻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渺小、微弱，入不得對方的心！
    蘇子陌聽到這話，隻是笑了笑。
    “小安出來吧。”
    男子一震，看向靜宜的馬車內，那裏似乎有著他一生的恐懼。
    馬車發出輕微的“哢哢”聲。
    藏青色的轎簾兒在男子的眼中慢慢掀起。
    那是一個個頭嬌小的男子，如玉的臉龐、沉靜的雙眼、薄翹的粉唇，若柳扶蘇，惹人憐愛。
    “小安，下來。”
    李安聽著蘇子陌的話，看著蘇子陌身邊的那個淡粉色的男子，默默踏下馬車。
    那個男人有著一股透出來媚子，是李安從未見過的韻味。
    “小安，這是藏卓。”
    藏卓，全蒼祁女子心中的情人。雖自小在夠爛院內長大，可是卻有著不輸名門女子的才氣與傲氣，光是一曲“柴璐”就折了多少女子的心。
    可是這樣的一個藏卓卻……卻這樣卑微地站在蘇子陌的身邊。
    李安不知道該怎樣看他，低著頭，默默走到蘇子陌身旁。
    蘇子陌輕笑著揉揉李安的小腦袋，“怎麼，還害羞！？”
    “藏卓，你先回三室，我等會再過去。”
    蘇子陌說完這句話便輕摟著李安往裏屋走去。
    李安努力越過蘇子陌的手臂，回著頭看向藏卓。
    藏卓靜靜地站在門外，霧蒙蒙地看著他們，而他的後麵則是一片雪白的世界。
    李安黯然，原來，雪也是寂寞的……
    “子陌姑姑……”
    李安輕輕叫了聲。
    “給不起的，給了也隻是徒增傷痛而已。”
    蘇子陌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
    但是，李安看見了，看到了蘇子陌微笑外的表情，那是一種嚴肅和認真。
    李安輕點頭，含含糊糊，“小安記下了。”
    蘇子陌微笑地揉了揉李安的頭。
    “阿蘅，我給你帶來個學生。”
    蔡蘅從賬本內抬起頭來，看到蘇子陌寵溺地摟著一個男孩走進房間。
    “我就知道，你每次來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嗬嗬……”蘇子陌輕笑，隨意地瞄了眼周圍，嘴角的弧度又上升幾分，“我們似乎剛好錯過什麼。”
    蔡蘅的臉陡然一紅，血逆衝向腦，臉頰霎時鮮豔欲滴。
    “下次記得告訴蘭溪，不要每次做完那事後就用醇香坊的‘玉露’來消味。我這鼻子可是隻對她那醇香坊的東西敏感！”
    蔡蘅這下紅得冒煙了，讓人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渾身都紅了呢！
    “蘇子陌，你……”
    “嗬嗬……”蘇子陌眯起雙眼，眼角處的笑紋微微露出。
    李安睜大了雙眼看著蘇子陌。
    她笑了，和平常的笑不一樣，可是到底有哪裏不一樣呢？
    “這是我給你帶來的學生。”
    蘇子陌拍了拍呆呆站在門口的李安，“小安，還不給你師傅敬茶，小心他不收你哦！”
    李安愣愣的，上前一步，有些膽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可是在膽怯中又夾雜著一份激動。
    手心裏不停地冒著汗，李安突然發現自己言缺得很，隻能幹愣愣地站在那裏，雙眼緊盯著蔡蘅。
    “傻孩子！”蘇子陌輕拍李安的腦袋，“蔡蘅，人交給你了。我去三室一下。”
    “等一下！”蔡蘅叫住蘇子陌。
    “嗯？”
    “人我自然會為你帶。但……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哦。”蘇子陌笑著點頭，“忘了。我十四日之後會向紀家提親，迎娶的是他們家大公子紀穆雲。順利的話，下個月中旬便能完婚。記得到時送一份大禮給我。”
    “子陌！”蔡蘅不滿地叫了一聲。
    而蘇子陌隻是笑著揮了揮手，卻不肯停留半步。
    蔡蘅看著蘇子陌的背影，漠然片刻。
    李安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蔡蘅收斂心神，看向眼前這個男孩，笑道，“你既然想拜我為師，那麼就得聽聽我的規矩……”
    三室，罔生三世。
    “子陌，你難道不解釋一下嗎？”
    坐於中堂的是福鑫樓的大當家——樓掣豐，蒼祁國駙君，也是整個汾水大陸“黑暗女帝”。
    “我該解釋什麼？”
    蘇子陌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輕勾嘴角看著樓掣豐。
    “蘇子陌，你還真以為老大不敢把你怎麼樣了嗎！？”
    黑素起身而立，怒目而視，“蘇子陌，你不過才來咱樓裏三個月，想自立門戶，你還嫩著呢！”
    “嗬嗬……”蘇子陌一口飲盡杯中之物，“看來不是我蘇子陌不信任你們福鑫樓而是你們福鑫樓不信任我蘇子陌！”
    “唉，子陌。老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一個直腦子！”二當家曹璐賠笑上前解圍，“我們隻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選著紀家的大公子？”
    “我蘇子陌一開始就說了，我隻是和你們福鑫樓合作，至於我的私事嘛，就不勞大家費心了！”
    “嗑”
    酒杯落桌，發出清脆的“嗑嚓”之聲。
    細看之下才發現，那小小的酒杯身上卻有數道裂痕。
    三室內竟一時無人言語。
    “嗬嗬嗬……”
    還是蘇子陌首先打破了這份安靜，右手食指沿著臉頰輕輕劃動到喉，“大家也不必為將來那位弟君而煩惱，子陌該為福鑫樓做得事還是會做。”
    “對對對，子陌還是咱們的姐妹嘛！大家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曹璐打著哈哈，“來來來，這閑話咱們姐妹幾個以後再聊，還是先談正事要緊。”
    “現在整個賀豐城除了咱福鑫樓就隻有紫氣樓和具福齋三家大賭場。紫氣站了城南四家、城東有五家；具福在城東有三家，城北有七家；而咱們福鑫除了城中的六家外還有城西的四家。前日，具福的暗線傳來口信，紫氣的二小姐最近和具福的大當家走得比較近。大當家、三妹、子陌，你們怎麼看？”
    曹璐，曹捷的五女，從小便是樓掣豐的跟班，為人溫和，賀豐城各家小姐都與她有些交情，人緣極好。
    黑素從來都隻是動武不動腦，憋著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眾人的決定。
    “子陌覺得怎麼樣？”樓掣豐看著左手下座麵帶微笑的女子。
    “目前沒有確切的數據表明她們兩家有合作的跡象，而且……”蘇子陌輕笑，收回食指，“現在三家平分天下，誰先動便對誰不利。不管是顧絡赫還是孔非都不會打沒把握的仗，她們真要聯手吞掉咱福鑫，恐怕在我們察覺之前，形勢早對我們不利了。”
    “嗯。”樓掣豐點了點頭，“老二覺得？”
    “我也覺得子陌說得有理。顧絡旗和孔非結交也無可厚非，如果咱們憑此就發動三家之間的戰爭，倒落人口實了。咱們還是得好好觀察幾天再說。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該防的還是得防，也可避免措手不及的情況。”
    “好，那這樣。老黑照常管理咱們手裏的鋪子，老二注意兩家的動作，子陌先接手阿爾普的賭場談判。”
    “是，老大。”
    “子陌領命。”
    藏卓擋在蘇子陌的麵前，雙眼搜尋著她的視線，“阿爾普的格奇絕非善類，你，你一個人成嗎？”
    “藏卓！管好你自己的事！”
    蘇子陌閃身，從藏卓的身旁走過。
    “子陌！”
    “子陌，是不是……是不是，你有了正夫就不需要藏卓了？為什麼，為什麼你突然離藏卓那麼遠，遠得藏卓隻能看到你模糊的身影！”
    藏卓叫住蘇子陌，明眸裏漸生水氣，卻倔強地緊咬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如此的隱忍隻為那個人不喜歡別人在她麵前流淚。
    蘇子陌沒有回身，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留，“藏卓，要麼你是我的義弟要麼咱們如同陌路。”
    如同……陌路？
    眼淚終於止不住，順著臉頰滴落下來，滴到灰黑色的泥土裏，不見蹤影。
    沒有人看到這個蒼祁女子心中的明珠曾為一個不愛他的人流過淚。
    鴛鴦玉錦、柴璐雙飛、摩藏紅玉瑙、西岐丹芙……
    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聘禮，被下人一箱又一箱地搬入紀府。
    從管家開始稟明聘單時，三侍郎的櫻桃紅嘴就沒合上過。
    “三侍郎，一共是一百六十七件聘禮，請您查點。要是有什麼問題請和小人說明，小人會向蘇小姐稟明的。”
    “呃，沒，沒沒！”三侍郎連連擺手，“讓蘇小姐操心，真是折殺咱穆雲了。”
    “如果沒問題，那麼小人這就回去複命了。三日後，咱家小姐親自上門迎娶紀大公子。”
    “來人，恭送管家夫人。”
    “爹爹……”紀擇荷豔羨地看著一箱箱罕見的寶物，顫抖地問著三侍郎，“這些，這些都是送給紀穆雲的聘禮嗎？”
    “放心。”三侍郎揉了揉紀擇荷的腦袋，貪婪地看著箱子裏的摩藏紅玉瑙，“這些，這些東西都會是你以後的嫁妝！”
    “謝謝爹爹！”紀擇荷高興地抱住三侍郎的腰，眉開眼笑。
    看著猩紅的嫁衣，紀穆雲措愣，喃喃道，“不是，不是還有十日嗎？怎麼，怎麼……”
    “公子。”四兒擔憂地看著臉色蒼白的紀穆雲，極其小聲，仿佛害怕驚嚇到他一般，“聽其它院的下人們說，蘇小姐五日後要趕去去阿爾普。所以……”
    “噢！”紀穆雲看著嫁衣呆呆地點了點頭。
    他的記憶裏似乎也有這樣一件猩紅喜氣的衣服，拿衣服給他看得的那人有一種熟悉的味道，可是，為什麼他記不起那個人的容貌還有他當時的表情呢？
    那個人似乎很高興又有些悲傷。
    可是為什麼會高興而悲傷呢，那明明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感情？
    三日後，汾水大陸皇曆朝十二月初十，蘇子陌迎娶了紀家的大公子紀穆雲。
    沿著半條賀豐主街鋪上的大紅色地毯，紅毯兩邊撒著聖潔的彌撒花的童男童女，長長數百人的迎親隊伍，傲然坐於駿馬上的蘇子陌，這一切的一切都留在賀豐人的心中。那一天，似乎整個天空都是喜氣的紅色；那一天，似乎每一個人都笑容滿麵；那一天，纏繞著紅線的命運齒輪開始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