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盡是火光。
    火焰衝天，熊熊而起。
    眼前的瑤琦，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四處散漫煙霧，風中夾雜的被燒焦的碎末直麵而來，連傍晚的層雲都被浸染朱紅。
    哭聲喊聲不絕於耳，一聲一聲淒厲無比。
    百裏步天，這就是你的手段麼？殺一個苒風不夠，殺一個箬離不夠，你竟然喪心病狂到要將整個瑤琦毀滅麼！
    是啊，知道了瑤琦的背景，你終於不再顧忌的下手了，是麼？
    果然是無情帝王，半分的威脅也要連根拔起，即使自己半條腿已經邁進墳墓！
    箬離……我必須要找到你……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清離，我……”苒風遲疑的開口。
    “去吧”清離笑笑：“一言九鼎，你答應了葉添要救他，而且”聲音一頓：“我會陪你一起。”
    眼眸霎時一片明灩。
    苒風點點頭，兩個人掠向了重霄別院。
    果不其然，重霄別院的火勢是最猛的。
    情急之下也顧不了許多，苒風想也不想的就闖了進去，與清離四處搜尋。
    箬離……不能就這麼死！
    一間一間，都沒有那熟悉的身影，難道……
    心中一動。
    重月！應該是在重月的祠堂。
    果然，那個原本僻靜現在卻煙霧彌漫的小院裏，他看到了那一身是血的華服男子跪坐在靈位前的人。
    想來也是，箬離那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能敵的過那些內侍。
    估計假冒葉添之人早就讓箬離可信之人支開。
    然後，一把火毀滅瑤琦城。
    畢竟，一把火燎原，總比屠城來的方便，更來的不容易落下把柄。
    “箬離！跟我走！！”苒風上前。
    “你逃出來？？？”箬離口氣中並沒很大的意外，竟隱約多了幾分安慰。
    “是，先別管這麼多，再不走要來不及了！”伸手拉住箬離的手腕。
    啪一聲，竟是被傾盡全身之力的徑直甩開，箬離冷言道：“莫苒風，我沒可憐到要你救我！”
    “源箬離！”苒風眼中一陣怒色：“你如果恨我，就活下去！！你死了我還活著你甘心麼？？”
    “甘心不甘心也不要你的憐憫！！火勢這麼大，還是勞煩江湖第一俠您先走吧，我看我死了你或者也不錯，你就背著悔恨過一輩子去吧！！”
    “你！！”苒風氣結，正不知如何是好，卻發現眼前黑影一閃，接著便是一記手刀劈下，眼前人立刻便暈了過去。
    清離背起箬離，道：“事不宜遲！快走！”
    兩人一前一後掠過一道道屋頂，向著霞裳的位置而去。
    待脫離所有危險後，清離方開口半是無奈半是埋怨道：“你是有多鎮定！方才那種時刻你居然還跟他講道理！你確定你是那個翻雲覆雨算盡一切的百裏挽楓，嗯，明華王麼？”清離又抓了一把頭發：“你怎麼就有這麼多身份！！說起來都頭暈！！”
    “我隻是一時忘了，其實也是……”苒風垂首，卻沒說下去。
    “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別的，要不是我在你倆是不是要從二十年前開始算總賬，這好，等你算完了，估計也就真全完了！！”
    “完了？”苒風歎氣：“完不了，箬離醒了，還不是要……”
    “好好算一筆賬。是麼”箬離此時竟然已經起身，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兩人。
    “我不會感激你的”源箬離偏過了頭，撫上肩頭的刀傷。
    “我連原諒都無從乞求，何況是感激。”苒風淒涼道。
    “停下，先上藥！”清離急忙打住兩人的話茬。
    這會兒顯然不是爭辯是非的時候。
    隻是---------
    “你是怎麼出來的？”箬離一邊粗略處理傷口，仍是開口問道。
    “是葉添，我遇見了真的葉添。”苒風沉聲。
    “竟然沒遇見他們……”箬離小聲嘀咕，接著急切的問：“葉添怎麼樣？”
    “他……血流而盡而死，我……沒能救他……”
    “是血匙吧……罷了……”箬離淒涼的開口：“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受了多少折磨，比起像重月一樣，倒不如這樣好”
    早點解脫，早點擺脫塵世的痛苦。
    “葉添有話帶給你……”清離突然道。
    箬離差異抬首，繼而道：“說吧。”
    清離直視眼前人道：“他說……重月隻是希望你幸福，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一陣暈眩。
    這話，竟與清離當時所說的竟是同一層意思。
    這是自己最不想麵對的現實。
    連自己都恐懼的現實-------六年的相交讓我把恨意已經悄然抹去，我被你吸引，甚至已經真的把你當作朋友。
    可是我又怎麼能不恨你？重月死的如此淒涼，我如此怎麼對的起重月？？？
    我不能不恨你，也不能不報複你，為了重月我不能……
    然而為何你們都要這樣勸說我呢？-----------------------------
    “我倒覺得，先生心底十分矛盾痛苦，不想，但是不能，是麼？苒風縱然占了你的名字，占了你的地位身份，可是，我看得出你並不是想要不惜一切的包袱，你是為了重月吧……”
    “重月隻是希望你幸福，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這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麼？
    “箬離，重月當年為何替你受盡這麼痛苦？”清離靜靜的開口：“因為他不希望你受苦，他希望你能活下去，希望你能幸福，可是現在問問你自己，你真的高興麼？你真的有複仇的快感麼？你當真，沒有一絲猶豫麼？”
    “我……”
    “不要老是再拿重月來逼迫自己，他不是想要你為他報仇！你覺得他若天上有知地下有靈，他會高興你這麼做麼？還有”清離突然聲音帶起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苒風固然是占了你的一切，可是這不僅僅是他造成的，難道你分毫責任沒有麼？如果你們當年不是強行跟他們換掉衣服，又怎麼會出現之後的所有事情？你怨恨苒風，卻沒有為自己當年仗勢欺人的行徑悔過過麼？？你……”
    “別說了……”苒風緊緊抓住了清離的衣袖，懇求搖了搖頭。
    “是……是…………”箬離卻是失魂落魄的後退幾步：“其實，他說的是……沒錯，一點錯也沒有……可是我不能原諒自己，也不能原諒你……我閉上眼睛就是重月死前的景象……多少年我夜夜無眠，重月……”
    “這就是葉添公子說的，是你自己下意識的逼迫自己，是你用重月為借口逼迫自己，是你自己！不是他！”清離目光凝重：“箬離，放過自己吧……何況，若說報仇，你也算報了，苒風現在一無所有一身傷痛還被百裏步天追殺，也夠了……”
    聽到百裏步天四個字，苒風箬離突然同時抬起頭，眼中都是徹骨的寒意。
    “百裏步天……他根本就沒相信我，他根本就是想要我們鷸蚌相爭他從中得利！還有，他居然那麼對葉添，還一把火毀了瑤琦！！不可原諒！不可原諒！”箬離咬牙。
    “苒風，絕不饒你。”指甲刺入掌心，一滴血而下。
    苒風低眉望向箬離，卻發現箬離也在看著自己。
    四目相接間，同時猜透了對方的想法。
    “去吧……”
    箬離移開了視線，沉默許久才道：“把你要做的去做完吧……這次，我不會從中作梗……畢竟，我也不能原諒百裏步天。”
    “那……”苒風遲疑的開口。
    “苒風，也許我還在恨你，也許我早就不恨了，也許正如他們所言我不過隻是自己逼迫自己，可是，現在要我跟你就這麼拋卻一切芥蒂前塵不論，一笑泯恩仇，根本就不可能，但是，我也不能原諒百裏步天！！！”箬離垂首，掩蓋了麵容，聲音拭去幾分淩厲。
    “我不能否認，六年之間，我確實有過真心，確實有忘記仇恨，隻是當你知己的時刻，所以，你去吧，答應你的事情，我會替你做到，這次，我不食言。”
    “箬離……”苒風的心底已經是欣喜動容交加，他不奢求箬離能原諒他，可以這樣，已經滿足。
    “箬離，謝謝你……”由衷的說。
    “別廢話了，我不是女人還要你哄，趁我沒改變主意前快滾，等著你拿回百裏步天的頭，我們在做了斷。”
    苒風垂首，會心一笑，接著又轉身，走向清離。
    “清離，我此番前去……”苒風猶豫著開口。
    “你不需要顧及什麼，我對百裏步天毫無感情可言。”清離打斷苒風：“而且，你什麼也不必說，我陪你去。”
    目光一閃，心中一震。
    “為什麼……”
    清離，你不是最討厭帝都，最討厭權勢麼……
    你不是……
    “我讓你放手，你會麼？”清離溫柔的聲音拉回了苒風的思緒。
    “不會……”垂首搖了搖頭。
    “那不就得了。”
    “可是你……”
    “我隻是想幫你得到你想要的，然後……”清離理了理散落的鬢發，目光帶著幾分柔情：“你來帶給世間一個清平盛世，我會在江湖等著屬於你的神話。”
    苒風，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後，但是，無論在哪裏，我都會無時無刻心心想念。
    拉進眼前仍是一臉震驚的人，溫柔的扣住腰肢，無視箬離異樣的目光，欺身向前，吻上了苒風略帶幹澀的雙唇。
    心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直到感受到唇間無比灼熱的觸覺方才回神，而此時，方才如蜻蜓掠水版的淺嚐輒止開始逐漸加深，長驅直入。
    苒風闔上雙眸，伸手，攀上清離肩頭。
    月光落在微煽的睫毛之上，投下一片暗影。
    一半明亮欣喜，一半黯淡哀傷。
    此時忘卻前塵，世間唯獨有你。
    然而……這，終究不是終點……
    清離，對不起……
    情動之時，錯防不及的出手，點了清離周身幾大要穴，接著，又是一丸丹藥味下。
    回神時，唇間隻留寂寞，懷中人已經後退三分。
    “苒風！！為什麼？”清離一字一句的問，不詳的感覺溢滿全身。
    “隻是暫時抑製你行動的藥物，到時自會解開，清離，對不起……，我不能解釋，不過很快，你就會明白的。”
    方才若是不動手，隻怕沒有幾乎在製住你……
    便逼迫著自己回過身子向箬離走去，不再看身後哀痛的目光。
    “苒風！……”
    …………
    強迫自己無視耳邊關切的呼聲，苒風試探道：“箬離，你知道怎麼辦。”
    “自然知道，瀑布西麵有幾匹應急用的馬，還有信鴿，你自己取用就可以。”
    “好，箬離，一切拜托，我走了！”苒風言罷轉身就走。
    “苒風！”箬離看著那風中蕭索的身影，突然開口。
    “你我恩怨未了，你可要清清楚楚地記得回來。”
    苒風停駐了幾秒，似是微微點了頭，便迅速的消失離去。
    箬離望著離開的背影，長長的舒了口氣。
    回頭，望向那周身被製的清離。
    “什麼叫做……對不起……”清離喃喃自語：“到了現在，你還是什麼都不肯說……你究竟是……”
    “你懷疑他？”箬離眉毛一挑，靜靜開口。
    “我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清離淒涼的笑著：“真是可笑，我終究還是摸不透……究竟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他自然不會告訴你，不過有一點我能確定，你心中最希望的那個苒風，便是真的苒風。”
    “……”
    “不信麼？”箬離抬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苒風的計劃是等他一切都結束，我再帶著你行動，不過……”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真的再好不過，我想有些變化，說不定會更好……”
    “你……”目光霎時淩厲。
    “放心，我並不是要加害於他，不過我也想賭一把試試”箬離淺笑：“清離，你可想現在便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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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河流轉，霜重，月濯。
    苒風披星戴月縱馬飛馳綿長古道。
    過了瑤琦，便是百裏的疆域，明華王在百裏有數個據點，其中一個便是靠近瑤琦，到了據點後，一切便更容易安排。
    給骨蝶譚隱符諳與莫魯達的信都已經發了出去，從屬自己的暗羽也都開始行動。
    一切，到了帝都，便是終結！
    不要以為我慢了一步，便全盤皆輸。
    十八年，終究當我等到了這一天！
    你可好好等著來用血祭奠蒼生。
    同一輪月色下。
    清離雙目緊閉，大汗淋漓。
    傾盡全身之力，早一分突破被製的穴道。
    耳畔，還回響方才與箬離的種種對話。
    “清離，苒風一心想皇位，不僅僅是因為一個清平盛世，也是，為了你！”
    “我？”
    “是，因為，百裏步天早有旨意，他若死，要你殉葬！”
    “他……”
    “不必詫異，因為你娘，所以，他執意不惜一切要救你！”
    “……”
    “所以，你以為，苒風是想讓誰做皇位？又為何隱瞞你？”
    話說至此，已經不必多言。
    清離幾乎停止呼吸，內息一時紊亂如翻江倒海。
    驚雷灌耳，巨石壓心！
    不僅僅是因為箬離的一番話，還因為因為，聽出了玄機！
    是，這樣來解釋對自己的欺瞞是解釋的通-------因為自己堅定表明，絕不會插手朝堂，如果告知自己，自己必定拒絕而去，可是，非要自己做皇位的理由，僅僅隻有百裏步天的一個殉葬之由麼？？
    如果是要操縱皇子即位，尚要防備百裏步天的詔書，然而他此番是逼宮！
    既然是逼宮，便是要竊取天下，那麼前朝皇帝的區區遺旨，又有何用？？？
    苒風，你還隱瞞了什麼？？
    “箬離，苒風素來身子如何？”清離突然問道。
    “他並不提，不過，似是也經常藥補。”
    心中突然一個激靈……
    難道……
    苒風一直是如此的瘦弱，麵色蒼白，又是常年江湖朝堂之上翻雲覆雨，費勁心力……
    還有，五陵驚變的那口心頭血，前不久又是吐血暈倒……
    他的身子……
    周身發寒，不詳的感覺越來越重……
    苒風，你是不是……
    心中最脆弱的弦被生生挑斷。
    你何嚐不知我心中所想，又何嚐想願意強加自己意誌於我？
    要我做皇位，你不做，不是因為什麼淺顯的詔書殉葬，是因為你根本就不能！
    你的身子根本已經難以支撐。
    所以此番前去，根本就是想要同歸於盡！根本就沒有打算要活著回來！！！
    一瞬間，所有的謊言，欺瞞，算計，統統串成一線……
    一滴淚順流而下。
    苒風，我不會讓你獨自支撐著一切。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