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已經開學兩個多月了，11月的S市，街頭刮著秋風，不夠寒意，卻是再也溫暖不起來的冷漠，地上鋪滿了金黃色的枯葉。蕭瑟的悲秋，是用來遺忘的季節。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等待雖然漫長，但未必就有結果，蔡乾再一次在我的人生中消失匿跡了，而且這一次，不留一點痕跡。
    人生可以哭，但是哭過了，還要上路。學校裏孩子們的笑顏依舊天真，辦公室裏老師的牢騷依舊此起彼伏，我的世界，依舊一片冰天雪地。
    期中考試完了之後的一周，是瘋狂的一周。學生不想上課，老師也不想上課，下課去教室裏逮個人都逮不到，每次我都無奈地回來，隻能在每天放學後將他們狠狠蹂躪。
    兩個多月的校園生活，一切照舊。預備的孩子升到初一，又是一圈周而複始，一如人生，每天過著規律的循環，直到老死。
    隻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依舊熱鬧非凡。
    老師和學生的關係，是警察和小偷的關係，
    “汪老師來啦！逃哇~”
    老師和學生的關係，還是城管和無證小販的關係，
    “又不帶校徽，罰10塊錢充班費！”
    老師和學生的關係，更是男人和前女友的關係，
    “前做後忘記，你個死沒良心的！”
    秋天是嗜睡的季節，總覺得怎麼也睡不醒，夢裏麵什麼都模模糊糊的，我看不清這個世界，就好像一隻逃避現實的鴕鳥。
    有時候一直望著手機裏的某個號碼發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往往已是初月半空。這樣的生活持續著，這樣糟糕的狀態延續著，很痛苦，但是不得不接受。
    直到周末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你是汪老師吧，我是蔡乾的爸爸，我有話想和你談談”
    我楞了一下，不是一切都如他所願了嗎？怎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肯放過我。
    “我周末家裏有事，所以不能出來”我搪塞著。
    “是關於蔡乾，有些事想讓你知道……”後麵的話，我沒有聽清楚，異常清晰的，是那個每次午夜夢回輕輕呢喃的名字，一如珍寶，舍不得去觸碰的珍貴記憶。
    “那好吧……”勉強答應了去赴約，可是心裏再一次惶恐，也許這次，真的是訣別。
    我傷了高揚的心，他傷了我的心，從此，人生就不再虧欠，我又可以瀟灑如故。隻是胸口抽痛的感覺，讓我明白辛苦的偽裝是世間最痛苦的事。
    可愛女生可以撒著嬌說“你真討厭”；冷酷男生可以不帶感情地說“其實我對你沒什麼感覺，湊活著過吧”，可是我不能，我已失去了最寶貴的青春，最摯愛的人。我的人生，已沒有賭注。
    懷著沉重的心情，我來到了S市一家比較高級的酒店。
    秋天的白晝很短，夜晚很長，街頭的迷離，渲染了我此刻複雜的心情，如果他要給我分手費，我準備甩在他的臉上。
    敲響了碰頭地點的酒店房間，開了門，卻並不是蔡皇。一張略顯滄桑的臉，也許是他的親信吧。有錢人永遠是這樣，不自己出麵辦事，因為他們的優越感。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我相信有名望的房地產大亨蔡皇不會做出卑鄙的事情來。
    “你好，我是李歡的父親”那個中年男子介紹了自己。
    我愣了一下，“對不起，先生，你大概認錯人了”
    剛要邁步離開，他的話卻再一次讓我停住了腳步，
    “李歡是蔡乾的未婚妻”
    “既然這樣，那就更沒我說話的立場，告辭！”卻不想，直接被他拽進了房間，門被重重地合上。
    “你知道的，為了兒女的幸福，有時候，不得不做出一些殘忍的事來”
    他晃晃悠悠地朝我走過來，我瞄見了房裏被打碎在地上的酒瓶，好像數量還不少，巨大的惶恐立刻向我襲來。
    “我已經和他分手了，他再也沒來找過我”我站在原地，使勁轉動門把，卻絲毫沒用。
    “我知道，可是他忘不了你，他甚至連看都不願看我女兒一眼”
    我睜大了眼睛。
    “如果你是她的父親，你會怎麼想？你會恨誰？當然是那個奪去他心的死女人！”他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說話的聲音接近怒吼，我害怕得雙腿不住顫抖。
    20分鍾後，他將我捆在房間的椅子上，並且拿出我的手機。
    我仍是倔強地將頭扭向一邊，
    “你不用打了，他肯定不會來，他從來隻愛自己，怎麼可能為了我……”
    “啪！”被無情地扇了一巴掌，我終於識相地閉嘴。心裏卻越來越忐忑起來，他們想要挾我逼迫蔡乾做什麼事？雖然這樣肯定無用。
    他到裏麵的房間去打電話了，不一會兒出來，滿臉含笑，被酒氣暈紅的老臉更顯猙獰。
    “女人就是死鴨子嘴硬，你不知道他的語氣有多著急，等著吧”
    很長時間，房間裏都是一片靜默，偶爾有人走動的聲音，都是他在觀察我的表情。我苦笑著，一定是緩兵之計，蔡乾他一定不會來。
    “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麼了，姿色平凡，身材不辣，氣質全無”
    靠！不帶這麼人格侮辱的。於是，老娘我怒了！
    “就是呀，我對優雅的李歡小姐根本構不成威脅，一無貌二無才，您老人家一定搞錯了，不如放了小的吧，小的找漂亮妹妹來伺候你！”
    “就是一張小嘴能言善辯，放心吧，我好不容易把你捆好，不想自己綁人放人耍著玩”
    我敢肯定，老頭子肯定是瘋了。
    不過，他也說的沒錯，他捆我的這個過程，實在有夠艱巨。因為繩子太短，好幾次都是我被迫收腹的。於是，我充分意識到，自己胸上的肉全長肚子上去了，最近化悲憤為食量，加之秋高氣爽，食欲大開，體重躥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一綁，使我充分下定了要減肥的決心，當然前提是，我能活著。
    就在死老頭子對我繼續著人生攻擊外加精神淩辱的時候，奮力的敲門聲響起。
    門被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蔡乾淩亂的頭發，還有就是他的藍色睡袍。他竟然穿著睡衣就跑出來了？太沒形象了！人家英雄救美不都是把內褲罩在外麵的嗎？（聯想到超人的某隻淩亂兔）
    “放了她！”這是蔡大少看完我一眼之後，吼出來的第一句話。
    老頭子和他離開一點距離，用什麼硬物抵著我的後腦，涼涼的觸感。因為被綁著，所以完全無法回頭，隻是執著地注視著蔡乾的雙眸，他的眼神裏有小簇的火苗在燃燒，焦急的表情溢於言表。
    靠！小子的演技越來越好了，連我都快被他騙了。
    “蔡乾，你要知道，我可是著名的腦科醫生，這一針下去，難保她不會出事”悠哉的聲音自腦後想起。
    於是，我惶恐了。原來是一支針管抵著我的後腦，如果這一針下去，我就會變成令人聞風喪膽的植物人，我的下半輩子要在大小便失禁中度過。
    怕了怕了，我是真怕了！
    “蔡乾，別過來，他叫你幹嘛你幹嘛，我還要教書育人呢，不要做植物人，嗚嗚……”
    不意外地，看見他瞪了我一眼，很用力的那種。
    “桌子上有封辭職信，隻要你簽了字就可以，別怪我，是你爸讓我這麼做的”針管抵著我更深了，但是我卻沉默了。
    腦海中想起虞透對我說的話，“他從小的誌向是從醫，為此和家裏吵翻”雖然他老是抱怨醫院的選拔製度有問題，病人的素質太低等等，但是我知道，其實他是熱愛這份事業的，他有一顆醫者父母心，他有一雙妙手回春手。他爭取到海外進修的機會，遠赴他鄉，隻是為了更接近自己的理想。
    換句話說，他不會為了我，放棄他的追求。
    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驚訝。我知道，今晚的劫數我逃不過了，默默地垂下頭，很想知道，自己變成植物人後，會有多少學生來看我？王小劍、蔡大頭、唐小煒……這些當年頑皮的孩子，還是否記得那個與他們一起成長的鬼馬老師？
    沉思中，卻突然聽見筆蓋被奮力拔出的聲音，異常清晰，驚醒了滿室的寂靜。
    我死命搖著頭，“蔡乾，不要！你這個沒骨氣的人，怎麼可以放棄自己的理想？我鄙視你！我看不起你！我……”後麵的話，卻被身後的手捂住了。
    “你再亂叫，小心我真的一針打下去！”他用封條封住了我的嘴，同時將針孔推進了三厘米，抵著我的後腦，繼續麵無表情地望著不遠處的蔡乾。
    再也發不出聲音，可是我卻急得流出了淚水，蔡乾低頭準備簽字的時候，我隻能發出“嗚嗚”的掙紮聲，很無力、很弱小。
    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不甘，他一定會後悔的，為了救我這個他不愛的女人，他一定會後悔的，他不想接下家族企業，他不想過著任人擺布的生活，因為他是蔡乾，是瀟灑灑脫的蔡乾、是懷揣理想的有為青年、是我愛的那個沒心沒肺的蔡乾。
    淚流濕了整張臉，他看我的目光，不再有深情，艱難地咬著下唇，將筆再一次放上那封辭職信上。
    我的人生格言就是——寧可自己難受，也要成全他人。
    因為喜歡他、迷戀他，所以不想看到他難過。我想都沒想，就把頭朝後仰，感到冰涼的針孔穿透我的腦際，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嘴裏的咽嗚聲逐漸小去。
    模模糊糊中，被推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身後的人身形狼狽地逃了出去。嘴上的壓迫感被人撕去，抬頭，整個世界看不真切，可是那句今晚一直想對他說的話，就這麼從嘴裏溢出，“蔡乾，真好……你沒有……放棄理想……”
    有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臉，如獲珍寶。可是麵前的他，越來越不清晰，就好像台風過境後那無根的小樹，隨時有被卷起刮跑的危險。
    他的吻落下，繾綣萬千，嘴裏充斥著鹹味，我們的淚水混在一起，無力迎合他，隻能再最後一次享受他的柔情。
    “阿芷，你再……堅持……堅持一下，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好久沒有聽到的溫柔語氣，淚水泛濫了整張臉，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看到他要離開我去打電話，我抓緊了他的雙手，
    “不要……不要走……還有……最後一句話……”
    他緊緊地抱住我，就好像麵對一個即將垂死的人。他的臉越來越模糊，隻剩下一片光影。
    “如果我忘記你了，但請你不要……忘記我……”
    人生中有很多個錯過，我們聚聚散散四度春秋，少了當初的那份悸動，隻希望，在彼此的身上，獲取更多。可是越來越遙遠的距離，讓我們再也愛不起來。今生無悔了，因為曾經愛過和被愛；今生有憾，因為無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婆娑世界皆遺憾，隻能留在下世輪回，回味當初的那份感動。
    如果我離開了，請你不要傷感，因為知道你曾經愛過我；
    如果我忘記你了，請你不要抱怨，因為我們的甜蜜曾經擁有過；
    如果你愛上其他女子，我不會怪你，因為我不是你一直要找的那個人；
    如果我還活著，我也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因為你的深情，我承擔不起。
    記憶的小河漸漸幹涸，卻終究沒有迎來，百花待放的春天。我們活在這個世上，能夠遇到對的人，本身就是一種幸運。可惜，要求太多，欲望太強烈，才知道，曾經擁有，就已足矣。
    黑暗向我襲來，冷月爬上了蒼穹，一顆星星在遠方閃爍了一下，光芒逐漸微弱，直至消失不見。
    沒有聽見的，是他自我失去溫度之後，那一聲悲愴的痛鳴，
    “汪芷，我愛你……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