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孌童。
    自打出生以來，便被以這樣的身份豢養著，也並不覺這樣的身份有何可恥。
    易翠軒的劉嬤嬤說是在臨安的一處小破廟撿到我的，那年黃河發大水，房屋被淹，農田被毀，死了好多人。她見我生的唇紅齒白，模樣像極了早夭的稚兒，便起了惻隱之心，將我帶回易翠軒。
    三歲學詩，五歲弄墨，七歲撫琴。十歲起遍讀龍陽之書，學盡龍陽之事，世間男子之於我，不過掌中物，他們一挑眉，一斂目，我都能真切瞧出包含著幾絲情欲，幾絲心悸。
    嬤嬤說，溫馴惹人憐，孱弱惹人愛，於是我收起倔強，藏起不馴，悠然周遊於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間，也著實享受著這樣被人輕憐蜜愛的歸屬感。
    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隻有一個小小、小小的願望，那便是可以找到一個真正憐我，惜我的人安安穩穩過日子，過一輩子。
    隻可惜那樣一個人直至今日也未能遍尋得到。
    花信會晚，年華易老，這樣眷戀流連的目光能夠在我身上停留多久我不知道，我知曉的隻是，及時行樂，在尋到那個人之前，讓自己不寂寞。
    那個人，一襲白衣，風度翩翩，好溫暖地對著我笑。
    我以為，他就是我要尋的那個人，即使他與我之間的身份是如何的天差地別。
    可惜啊可惜，我錯了。
    直至今日才知道我錯得離譜。
    鑼鼓喧天，錦轎顛簸，此時此刻的我正前往和親的路。
    以鳳闕皇朝，碧瑤公主的身份。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
    一對龍鳳喜燭，屏風前的矮桌上放著的棗、生、桂、子，兩杯白玉寒光杯盛著的合巹酒，紅喜新剪的花窗。
    喜氣的胭脂紅紗帳上，端坐著難得柔順的新嫁娘。
    我靜靜地正襟危坐著，一方紅綢喜帕掩去了視線，被刻意保養的十隻青蔥玉指規矩地置於膝上，安靜地等待著那從未謀麵的夫君。
    生平頭一回上花轎，有著難以用言語表達的複雜感覺。那隱隱浮於胸臆間的情緒不是嬌羞與激動，我知道，那是諷刺。
    還有可笑的，若有似無的歸屬感。
    這個人，這個聽說獨自一人率領兩千死士攻克下邊境十餘小國的男人，這個馳騁於北方蒼穹，建立起不敗王國的男人，該是怎生的高傲，怎生的桀驁。
    若是知曉這樁昭告天下的婚事，迎娶的不是紅顏是須眉，又有誰能夠承擔得起那滔天的狂怒火焰？
    即便如此，自嘲之餘，那可笑的歸屬感卻愈發地強烈起來，如那青鼎銅爐裏嫋嫋升起的檀香，一點一點，鯨吞蠶食地盈滿整個胸膛。
    “姑爺。”門外，傳來珠兒刻意的大嗓門兒，隻是那看似中氣十足的清脆嗓音裏究竟有著幾分心虛，也隻有我可以聽得出來。
    她也感覺到了嗎？那即將而來的滔天怒火。
    心率慌亂地跳離了原來的步調，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
    這般惴惴難安的心情已經很久很久不曾有過了。
    一雙男人的猩紅色大鞋陡然出現在視線裏，一陣窸窣聲響後，喜帕被微微挑起。
    那一瞬，我瞧見一張英挺的容顏，那個人，粗獷豪邁，不同於南國男子那般俊秀雅致，那是屬於漠北男兒的狂放不羈。
    他的肩膀寬闊的足以容納下兩個我，他的眼銳利如鷹隼，他的眉挺拔如箭矢，他的輪廓分明如刀鑿，他不算英俊，卻渾身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我怔怔地看著他，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而非身經百戰、閱人無數的青樓小倌。
    怔愣不過一瞬，我已不是那個魯莽交心的青澀少年，更不會愚蠢的單憑一眼便認定他就是我一直在尋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