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裏一直在鄉村教會待到十八歲，期間他有過外出，卻未回過一次家。有時候，活在這個世上本身就是一場賭注，贏了就贏了，輸了就得賠上所有，可既然堵上了就不要說些後悔的話。
    隨著年齡的增長，安裏終於迎來了第一位病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把安裏當兒子看的巴裏牧師。
    巴裏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他脫掉上衣，亮出了近三年來積累的贅肉，深呼吸：“來吧，你就拿我當實驗對象好了。”他朝門外瞅了一眼，低哼道，“就讓那幫無知民眾看看，他們錯過了一名多麼優秀的醫師。”
    屋外幾乎擠滿了全教會的人，隻因為巴裏跟他們打賭，安裏能幫他安全合理科學地減肥。
    真是太抬舉他了，安裏心想，就算是他老爸出馬也未必能令巴裏的肚子縮水。
    安裏盡可能地不讓麵部肌肉鬆懈，巴裏怎麼說也是他的長輩，雖然對方行為舉止很難令他產生恭敬的想法。
    “牧師有沒有覺得這些天心浮氣躁？”
    巴裏想了想，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每到晚上我就難以入眠，想上廁所但卻什麼也沒有。”屋外已經有人唏噓了，幾個年輕修女羞紅了臉跑出去。
    “牧師是不是覺得很難受？”
    “沒錯，那個時侯真是生不如死。”打雜的工人轟然大笑，扛著鋤頭離去，走廊裏餘音嫋嫋。
    巴裏鎖著眉，不樂道：“真是沒禮貌的土包子。”
    安裏抿唇笑道：“牧師對於日常生活細節的認知居然比修女們還少。”
    巴裏更不樂了，別人詆毀他的學識也就算了，偏偏自己視若半個兒子的小混蛋也來瞎摻和。
    “牧師想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胖？”
    這麼說有點不符實，巴裏的身材也不能說是胖，隻是他一百七十厘米的個子就長了七十多千克的肉，而且大多聚集在腹部，看著比例失調而已。眼下聽到可以解釋體重有增無減的原因，巴裏也不去計較小孩子的“無禮”，一臉期待地等著下文。
    “素日裏吃的多解決的少自然蠻肉橫生。”安裏一臉嚴肅，說得有板有眼，乍看還真像那麼回事。此時門外已經沒剩幾個人了。
    中午的太陽充斥著早春的氣息，薄薄的光線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書櫥的一角靠近了靠近了光源的落腳點。
    安裏最後給巴裏下了最後通牒。一世人生消磨了快一半，作為男人切忌碌碌無為，人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旨在表明他的診斷結果，但要他一個剛滿十歲的小孩明說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結果安裏未加解釋，隻說了要巴裏對得起自己的爹娘。至於巴裏拎清了安裏的話外之意而所行的頓悟之舉，倒是跌破大眾眼球。
    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彌撒，幾乎整個村子的居民都來了，每個人帶著虔誠的微笑走入正中的教堂，有序地落座，戳戳人影隨著人們的移動非常之齊整。
    陽光灑落，似是將整個教堂包圍，安靜得隻有神父的柔聲禱告。
    一幅最為美好的畫麵。
    躲在旁邊小房間裏的安裏卻意外地沒有被這一和諧感染，他怔忪地看著外麵的一切，卻又置身事外。
    原本柔和的光芒竟變得刺眼，兩旁的琉璃窗把陽光撕成碎片，隱隱地撥起一層思念，心中不禁浮現出一個人的側臉。
    聖歌低唱，虔誠祈禱，卻似那千年的詠歎。
    “啊，我看見你父母了。”
    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自後想起，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隻是他的出現總是令人措手不及。
    “我看見了。”
    “他們大概以為你也會在場，可惜兒子卻躲在幕後不肯露臉。”
    安裏沒有理會真王，以為他覺得無聊後會自動消失。可是，安裏低估了自己在真王心中的地位，不，應該說他根本就不記得他在他心中的地位堅不可摧。
    一直到人群散去，兩人始終保持著一前一後的站姿，而後者難得的安靜使得安裏真以為他走了，一股不明所以的哀傷聚攏心頭，握緊的雙拳顫抖地等待發泄。
    輕輕地握住那人的手，擔心他忽然離去的心情依舊不變，而今依然無法掌控全局。
    雙手的輕顫停止了，可胸中蔓延的不安要如何安撫？
    甩開了那熟悉卻又陌生的掌心，手背殘留的溫度讓安裏迷茫了，為什麼那人的存在於他是如此自然，自然到除了初見時的驚訝就再無其他想法。
    安裏在自己的夢中彷徨，寂夜裏的思緒在流浪，看不見終點，辨不清起點，認不得方向。
    紅日至高，流雲逐之。兩旁的紫羅蘭綻放著生命的絕響，緩緩訴說著它短暫的一生。
    漫天花語，淡淡幽香。
    飛花落葉，血落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