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世界靜悄悄的，雪下了厚厚的一層。窗欞上像鋪了柔軟的棉絮；窗格子明顯的寬了些。透過清冷的窗欞紙，看起來黯淡而神秘，使家裏更加孤寂。黎明的寂靜令人恐懼令人窒息。淚眼朦朧的王金花望了望窗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金大成和金不為，靜靜地打開屋門，踏著吱吱作響的地麵來到窗台前，用手推掉窗台上的積雪，後退了幾步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屋頂被皚皚的白雪覆蓋著，雪凍成的冰條掛在屋簷下，院子裏的雪柱像冬瓜和木墩子一樣站著，雪柱裏有沒有藏著東西就無從知曉了。院子裏的梧桐樹、石榴樹和樹枝伸出牆外的老槐樹，向四麵八方伸展著它那白色的枝幹；原來的牆壁、雞窩和葡萄藤的地方，形態更加奇妙，在昏暗的大地上向左右延伸，似乎在跳躍。仿佛轉眼的工夫，大自然就重新設計了家的美景。
    然而，王金花隻環顧了一眼便失去了初始的興致，她急切地跑到屋裏，叫醒了金大成。
    “娘，您一直沒有睡啊？俺爹走了以後俺見您又難過又著急，俺真心想陪著您，可是俺不爭氣不小心睡著了，對不起啊娘！對了娘，俺爹真的走了？他沒有偷偷地回來瞧瞧咱們？”金大成小大人似的，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邊穿著衣裳，張嘴就是成串的問題。
    “你是個既孝順又懂事的孩子，你年齡小正是貪睡的時候，娘不會責怪你，快點兒起來吧，你爹始終沒有回來，看來他是真心不想要咱們這個家了。世道亂了，可你爹受不了人家給他的窩囊氣，賭氣扔下咱們娘兒幾個他自己溜了。咱這個家眼看就要天塌了呀孩子！”王金花把目光轉移到仍在呼呼大睡的金不為身上，“不為，你還睡得呼呼的像個死豬似的，怎麼還不知道醒來？不為呀，你爹不要咱們了，你還有心思睡覺啊？整整一夜了，外邊一點動靜也沒聽見，你爹他現在是死是活咱都說不明白！快起來，你和大成你們倆個給俺想個法子把大門開開！”
    “別介喊了娘，讓俺再睡一會兒吧，俺都快困死了！”金不為哪裏聽得進去這個，他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真是個燒不熟煮不爛沒心沒肺的東西，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娘都急得火上房了你還有心思睡覺，真是個不覺死的鬼兒吆！”王金花情急之下用右手的食指狠狠地戳了金不為的腦門兒一下。
    “幹嘛！嗚嗚嗚……”金不為嚎啕起來。
    “哭、哭、哭，你這個喪門星，除了玩兒就知道吃，除了吃就知道睡，人們都說三歲的娃娃能看到老，依俺看，你是二兩麵扔到井裏——白活了你，就你今天的表現看，長大了也是個沒有用的東西！”王金花心煩意亂，口不擇言，對金昌盛的不滿一下子全撒在了金不為的身上。
    “你就別再給俺弟弟置氣了娘，俺這不穿好衣裳起來了嗎？放心吧娘，俺爹福大命大不會出什麼事情的！”金大成邊安慰著王金花邊往炕沿處挪了挪身子，“娘，麻煩您把俺的鞋拿過來行嗎？”他瞅了瞅王金花的臉色，“娘，別生氣了，開大門的事兒俺已經有辦法了。”
    金大成穿上鞋子直奔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他仰臉望了望樹冠，向上一躍就爬上了樹身兒，三下五除二轉眼的工夫就爬到了兩米多高處。他瞅了瞅牆頭的位置，順手攀上了一根對掐粗的樹幹，可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樹枝兒一搖晃，掛在上麵的積雪突然落了他滿腦袋滿脖子，透心徹骨的寒冷讓他下意識地晃了晃肩膀、搖了搖腦袋。
    “大成，當心點兒，你千萬別摔著，俺的小祖宗！”不知啥時王金花來到了槐樹前，她在為金大成捏著一把汗。
    “俺沒事兒娘，您甭擔心！”說話間金大成已經穩穩當當地蹲在了牆頭上，然後他縱身一跳安全地落在了雪地上。
    金大成走到大門前，踮起腳跟拽出那截槐樹枝兒，推開了大門，興奮地嚷道：“娘，大門開了，別著急了！”
    “好了孩子，這裏沒你的事兒了，讓娘獨自到大門外呆一會兒吧！你到屋裏把你的鋪蓋拾起來，再順便喊醒不為，沒事兒的話就在家裏呆著，有事兒就找你福甜叔去。”王金花強打著精神，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
    “嗯！”金大成彳亍著，思忖著娘的話，不時地回頭望望王金花，不知所措地走進屋內。
    王金花走出庭院，寒風如刀割般迎麵而來。胡同裏的雪地上，雞、貓、狗留下的足跡清晰可見，這表明，在冬夜裏最寂靜的時候，自然界裏的生物也在時時刻刻的活動著，並且在雪地裏留下印記。可是，那些失去了靈魂的東西，那些在打仗中的死人，在這樣的天氣裏能留下什麼印記呢？眼下，孩子他爹是死了還是活著，他在這雪地裏又能留下什麼印記呢？
    王金花心急火燎地邁開腳步，踏上僻靜的鄉村小路，急忙向劉爭家的方向奔去。她的耳畔不時傳來農夫劈砍柴火的聲音，不時傳來雞鳴狗叫的聲音，那些尖銳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那些聲音聽起來短促刺耳，像精靈古怪的呐喊，令王金花煩躁不安。農家院裏從火爐中冒出的青煙，從樹叢中和雪堆裏嫋嫋升起，全村的“寒冷”似乎一下子都躲藏到她這裏。王金花感受著眼前的情景，立刻在心裏扯出了對自己饑寒交迫的兩個孩子的牽掛，她的腳步慢了下來。
    “娘，娘……您這是要到哪裏去啊，難道您也不要俺們了嗎？”金大成哭天抹淚、風風火火地從後麵趕上來，一下子摟住了王金花的後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