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一身暗紅朝服的彥青便來到碧桃苑。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穿朝服，有著我從未見過的莊嚴，一張俊臉仍是平和卻讓人感覺到無形的壓力。我盯著他恍了神，這麼些年來，我愛著的，真的是眼前這個人麼？
    我被自己的這樣想法嚇了一跳，不由得渾身一個寒噤。
    “怎麼啦？”彥青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驚覺，慌忙搖了搖頭。
    “我先上朝去了，下朝後來接你一塊入宮。”他輕輕叮囑著。在我聽來，他的聲音是那樣的遙遠，仿佛來自另一個天際。
    “啊？哦，哦。”直到他的目光問詢地盯著我時，我終於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慌忙應聲道。
    他微微一笑，並沒在意，眼睛卻一直盯著我，忽然又問道：“很喜歡麼？”
    “嗯？什麼？”我一頭霧水，疑惑地望著他問。
    “二哥送你的鐲子，你那麼喜歡麼？”
    我一抬手，手上赫然還帶著羽青昨日給我的翡翠鐲子，泛著幽幽的綠光。按說這鐲子倒是極普通的，難得的是裏邊那層綠霎是奇特，顏色甚是清透，深深淺淺地倒像是一圈花冠，枝枝蔓蔓地開滿了整個鐲子。羽青說是無意間得到的，瞧著倒挺襯我的，便記著帶了回來。我也極是喜歡這個鐲子，別致，戴上了便再也舍不得取下來。
    我抿嘴一笑，點頭：“很漂亮，是吧？”
    他沉著臉點了下頭，不再言語。半晌，便自顧著轉身出了屋。我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心頭竟有著萬千的情愫。
    彥青下了朝，便如約前來接我入宮。
    我興致並不高，隻是安靜地任采紫和小玉興致勃勃地替我妝扮。小玉偷偷地跟我說：“小姐，你笑一笑嘛，王爺都來接你了，你怎麼還這樣不高興？”
    我苦笑地搖了搖頭，這丫頭啊，心思還是這樣單純呢……
    “小姐，你快瞧瞧，就這樣稍稍妝扮一下，多好看啊！”小玉一邊拉著我往鏡邊走，一邊嘖嘖地稱讚。采紫也在一邊嗬嗬笑著：“是啊，咱們娘娘生得美，任是怎樣妝扮都是極美的。”
    彥青放下手中的書，盯著我瞧了瞧，含笑點了點頭：“走吧。”
    一路到了慶元殿。如我想象的，又是那樣的人影憧憧，又是那樣的笑語晏晏，皇上和皇後倒還沒到。我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沒見到欣然。
    我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樣便好，欣然沒來……
    惠妃一見我們，便笑道：“喲，欣怡啊，可是越來越美了。”
    我福下身去：“欣怡請惠母妃安，請各宮母妃安。”
    惠妃一把拉住我：“快快起來。瞧你，都是自家人，你這麼多禮做什麼！隻是，怎的不見你進宮來玩？”
    “欣怡不懂宮中規矩，害怕進宮來了，擾了各位母妃清淨，也就一直未敢入宮來。還望母妃不要怪欣怡失禮。”
    “瞧你這孩子，怕是不願進宮陪我們這些老太婆吧。”惠妃笑道。
    我趕緊福下身：“惠母妃，欣怡決無此意。欣怡不懂這宮中禮數，實在是該罰。”
    “母妃。”一聲清亮的男聲傳來，惠妃扭頭望去，眉眼深處都是笑。
    “母妃與弟妹聊什麼聊得如此投機呢？也說來我聽聽。”羽青走近來，笑嘻嘻地貼著惠妃站著。
    惠妃伸手作勢要打他：“幹你何事？”
    羽青身形一閃，躲了過去：“母妃好小氣，兒子都不若弟妹親麼？”
    惠妃拉了拉我，嗔怪道：“你什麼時候也給本宮領一個像欣怡這樣的美人兒媳婦兒，本宮倒來稀罕稀罕你！”
    羽青吐了吐舌頭：“又來了！”
    惠妃笑著對我說：“欣怡，你來評評，你二哥是不是該娶一房媳婦兒了？”
    我尷尬地一笑，眼前卻出現了娘親的身影：“看我今天不打你！”
    我側身避開，躲在爹爹身後，衝她吐舌頭：“娘親，你舍不得打我的！”
    ……
    想著，好像回到了兒時，還沒有欣然、沒有彥青，隻有我，隻有爹爹、娘親，我們相親相愛，爹爹疼愛地抱我坐在他的膝頭，給我講外麵的世界；娘親的眼隨著我的身影轉。後來，欣然來了，彥青來了，娘親的目光便時常會鎖在欣然的身上。但是，每逢佳節，一家人也圍坐在一起賞月、吟詩、談笑，好不溫馨。如今，又逢佳節，娘親和爹爹該如何打發這清冷時光？
    “怎麼啦？想家了？”
    羽青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驚覺地抬起頭，見眾人都忙著玩樂說笑，並沒注意到我們。我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嗯。”
    “一會兒璟王爺一家也會到，然兒估計也會來吧。”他狀似無意地提起。
    我卻是一愣，欣然會來？自君悅樓一別，已有數月未見得她，她，還好吧？
    是的，不可否認，我擔心她，她畢竟是我的妹妹，我曾是那樣地疼她憐她。但我有我的私心，這一點點私心讓我在心裏祈禱她不要出現在有彥青在的地方，我期望時光的流逝，能讓彥青忘記與欣然曾經曆經的歲月。
    “然兒，小心腳下。”似曾相識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顫，該來的躲也躲不掉！抬起頭來，卻見璟王爺挽著璟王妃氣宇軒昂地出現在門口，後麵赫然跟著祈昕和欣然！
    我怔怔地望著欣然，她似乎有了些變化，臉上有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光暈。祈昕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照應著她，生怕她出現了閃失。好一對讓人羨慕的佳偶！無端的，我羨慕起欣然來，盡管祈昕是個癡兒，卻是那樣一心一意地護她愛她。
    欣然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目光，衝我微微一笑。她的笑讓我渾身鬆懈了下來，那樣溫暖，一如初見時她無害信賴的笑。我的妹妹嗬！近一年來，我都在心裏恨著她，卻不想，她仍是那樣真誠地依賴我！
    “姐姐。”欣然走近了，低低地喚著我。
    “你，好麼？”許久未與她說話，一時竟找不到更好的話語。
    “嗯，我很好。”欣然停頓了片刻：“昕哥哥待我很好，姐姐，你不必為我擔心。”
    我輕聲“嗯”了聲，卻不知如何接話。
    “姐姐，我……”欣然突然低下頭，紅了臉：“我要當娘親了。”她的語氣是那樣的幸福，那樣的自豪。我微微一愣，細細地瞧了瞧她。她的腰身似乎是有了些變化，臉上也豐腴了。整個人看起來，珠圓玉潤的，另是一番風韻。我終於知道她臉上的光暈是什麼了，是一種叫做母性的光彩，是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我不由得也為她高興起來，我知道，她自小孤寂，對親情的渴望更勝於我。
    “阿然，真的麼？阿然，太好了！”
    “嗯，姐姐，是真的。”欣然笑著，突然又隱了那笑，正了正神色：“姐姐日後也和彥哥哥好好過吧。”
    我止了笑，看著正與人交談的彥青，看著他臉上疏淡的笑，突然覺得是那樣遙不可及，縹緲極了。我歎了一口氣：“阿然，我會的，會好好過的。”
    “不知今日爹爹和娘親是否也在賞月？”欣然仰望著窗外的明月，低聲感歎。月光灑落在她身上，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我默然，隻靜靜地望著那一輪玉盤似的月，此刻，它正爬到樹梢處，清冷地獨放光輝。我記起娘親曾跟我們說，月亮裏邊有一個叫做廣寒宮的豪華宮殿，住著一個喚作嫦娥的美麗的女子，與她作伴的隻有一棵月桂、一隻雪兔和一個叫做吳剛的隨從。她的愛人，留在了凡間。
    我問娘親：“為什麼她不與她的愛人一起去廣寒宮呢？”
    娘親歎了口氣：“因為她是偷食了仙藥去到月亮上的，玉帝為了處罰她，便讓她青春不老、永世孤獨。”
    我記得，欣然聽完娘親的話，隻默默地看了會兒月亮，歎了口氣：“這怕是世間最毒的懲罰了吧！”
    我那會兒並不太清楚欣然為何那樣歎息，隻當她是庸人自擾罷了，一笑而過。而今，我大抵明白了孤獨的滋味，不禁為欣然過早地體會感慨萬千。
    “阿然，我們都要好好地，爹爹和娘親才能安然啊。”仿佛又回到了在周家鎮的日子，我反身握住她的手，輕聲地安慰。
    欣然聞言，揚起眉，一臉明媚，如同孩子般清澈單純：“姐姐，你終於肯原諒阿然了！”說著，聲音突然哽咽了：“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溫婉地勸慰：“瞧你，小心你肚裏的孩兒笑話你！”
    欣然聽了，臉一紅，低下了頭。
    我欣慰地笑了，欣然她還是如以往那般真誠地信賴於我，她還是那個成天粘著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