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無眠，記掛著欣然的傷。我本無意要傷害欣然，然而她卻傷了。我後悔莫及，唯願她無礙。這樣想著念著，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我將小玉喚醒，服侍我梳洗，便攜著她往欣然的院子趕去。
    欣然的丫頭沁心遠遠地見著我，便一臉的防備。我無心與她計較，自顧著往屋裏走。沁心攔住我：“大小姐，我家小姐還沒起呢。”
    小玉嘴一撇，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我家小姐來看看二小姐，你多事做什麼！”
    沁心是欣然帶過來的，我不欲與她起什麼糾紛，便笑道：“我隻來看看阿然，她昨日傷著了，不知可好些了。”
    沁心見我這樣，也不好再攔，便側身由著我進去了。
    欣然麵向裏側臥著，身子蜷成了一團。我坐在床沿，看著她微蹙著眉頭，頰上猶自掛著兩滴清澈的淚滴。我的心一緊，這樣的欣然是我沒有見過的。到底經曆了什麼，讓小小的她夢中都如此不安？我輕輕地撥著她的黑發，查看昨日撞傷的地方。因傷掩在頭發裏，一不小心，指甲掛著一根發絲。想是拉痛了她，隻見她眉頭收緊，用手撫了撫拉痛的地方，卻並沒有出聲。
    我慌了，手一縮，急急地說：“阿然，我隻是看看你的傷。”
    欣然見是我，眼睛霎時晶亮，旋即綻開一抹笑：“姐姐！”
    我慌亂的心被那抹笑撫平了，柔柔地擁住她：“阿然，姐姐無意要傷害你的，卻害你受苦了。”
    “姐姐，阿然無礙了。彥哥哥幫我上了從宮裏帶來的藥，很快就不疼了。哦，姐姐昨日不也傷著了麼？剛好我這兒的藥膏還有些，姐姐拿去用吧。”
    我正要推辭，卻瞥見一個月白色身影款步走了過來。我趕緊低了頭，手卻不自覺地交替揉搓著。
    “然兒，你起了！”他邁進門來，聲音清澈得如同山穀清泉。我偷偷瞟了一眼，他臉上的笑如同清晨和熙的陽光。我便也隨著開心起來。
    他瞟見了我，聲音霎時像加了冰的水：“你也在。”
    我抬眸，卻發現他的目光很快又轉到欣然的身上。我心裏微微覺得酸楚，我竟那般不招他待見麼。
    欣然嘻嘻笑道：“彥哥哥，今兒你可來得晚了！”
    她捉住他的衣襟，搖晃著：“瞧，姐姐來看我了！”她的神情是那樣雀躍，感染了他，也感動了我。他微笑著：“快些梳洗，我們今兒出去逛逛。”
    “和姐姐一起嗎？”
    “和姐姐一起。”他說著，抬頭看了我一眼。
    欣然“蹭”地從床上蹦起：“沁心姐姐，沁心姐姐！”
    我一愣，這時候的欣然才表露出了她這個年齡該有的神氣。我見那三王子倒是一如繼往地微笑著立在一旁看她。
    沁心慌忙小跑著進來：“小姐，怎麼啦？”
    “沁心姐姐，幫我梳頭。”
    沁心臉色一霽：“三殿下，您可是又許了小姐什麼啦？小姐好久也未這樣高興了！”
    “沁心姐姐，你趕緊替然兒收拾一下，我們一會兒要出去逛逛。”他的聲音出乎意外地柔和。
    “哦。那煩請三殿下和大小姐移步偏廳稍候，可好？”沁心的聲音明顯地歡快起來。
    “走吧。”他衝我說完，便徑自往外走去。
    我低著頭跟在他後麵一徑到了偏廳。兩人分頭坐下，便靜默無話。我聽見自己的心在砰砰地響，亂極了。
    “周小姐。”他忽然喚道。
    我抬眼望他，他欲言又止。
    我疑惑地盯著他。良久，他才輕輕地說：“然兒她很喜歡你！”
    我點了點頭，等待著他的下文。
    “周小姐，我……我想求你一件事！”他的臉憋紅了，吞吞吐吐地。
    “何事？”我問。我詫異他這樣的表情和語氣，如此地謙恭，這倒不像他了。
    “你好好待然兒，好麼？”
    我低頭不語。心裏感歎著欣然的好福氣——為了欣然，高貴如他，高傲如他，竟可以如此謙恭地來求我。
    他似乎慌了，急急地說：“然兒是個可憐的孩子，她很喜歡你！請你一定好好待她！”
    我抬眼，目光觸處是他殷切的眼。我輕笑：“阿然是我親妹子，我自然會好好待她的。”
    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然兒其實很可憐。她的母親在她四歲時便離世了。我母後原與她母親交好，便接了然兒到宮裏養。但宮裏的那起子奴才，一個個都是那些勢利眼的，見欣然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無依無靠，也就不怎麼待見她。礙著我母後，他們不敢明著來，卻常暗地裏給她氣受。然兒又是那樣敏感、堅忍的性子，受了氣隻自己憋著難受，從來也不到我母後跟前說什麼。我看著然兒一天天長大，卻一天天地抑鬱不樂。前不久，聽得然兒原來還有一個父親，便是你爹爹，我心想，或許然兒回得家來，便能高興起來吧。所以，才求母後讓她回家住的。”
    我聽了，也噓唏不已。我一直以為，爹爹不在的日子定是陪著欣然的娘，陪著欣然的。卻不想，欣然竟是獨自一人在宮裏過著受人欺侮的日子。怪道欣然小小年紀，便表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隱忍、老成。
    “殿下您的娘親不是皇後麼，您又是皇上最疼的王子，欣然有你們護著，怎麼還會讓人欺負呢？”我突然想到了這一點，張口便問了出來。
    他歎了一口氣：“我娘親雖是皇後，但卻並不受寵。母後又是那柔和的性子，不慣爭寵的。我外祖在時，我母後娘家勢力強大，她日子過得還好些。後來，我外祖歿了，父皇又極是厭煩了外戚的強大勢力，便處處尋外祖家的不是，慢慢地，外祖家的勢力也就削弱了下來。孩提時的我，難得見上父皇一麵，倒時常見著母後靜靜地靠在窗邊淌淚。”
    他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繼續平靜地講述，仿佛是講著別人的故事，那般地冷靜沉著：“我自小極愛詩詞，這倒合了父皇的脾氣，常常能以此博得他的歡心。我發現後，便更加專注於這件事上，想著能以此換來他對於母後的關注亦是不錯的。”
    我愣了，原來，傳聞果真算不得的。世人都道三王子是皇上最疼的王子，卻不知，掩在其中的是怎樣的辛酸。
    我正發愣，他突然說：“你以後，不要叫我三殿下，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你就喚我彥青吧，我叫彥青。”
    “彥青，彥青。”我心裏輕輕地吟了兩聲。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覺得臉紅心跳，心裏卻是歡喜的，像是要從心底開出花來。
    他見我無語，便也不說話，隻閉目養神。一時，屋子裏就又靜了下來。
    良久，我回過神來，嗬嗬一笑：“行，想來我年長於你，便喚你彥青了。隻是——”
    他睜了眼，疑惑地問：“隻是什麼？”
    “隻是，你以後也不必喚我周小姐才好。”
    他嘴角微微一挑：“如此也好，那便喚你閨名如何？”
    我望著他一笑，隻覺得心中雲開霧散：“好。”
    “彥哥哥，姐姐，我準備好了！”正說著，一抹青綠的身影飄然而至，隨著她一同進來的還有她那俏麗活潑的聲音。
    看著如此的欣然，我心中越發高興，這才是欣然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