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遠不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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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說再見
“姐,我想陪著你。”
怯怯的、顫顫的,隱隱帶著一絲哀求的聲音,仿佛依然還在耳邊,擾得我心煩意亂。
我把MP3的音量調到最大,那聲音卻似乎更清晰了。
我一把扯掉耳機站起來,憤怒地轉過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無盡的黑暗卷噬著天空,腳下,是冰涼的屋脊。
我突然想起,她,早已不在了。
再也不會有一個女生懦懦地站在我的身後,用微顫的聲音輕輕喚我“姐”。
再也不會有一個女生會在我夜裏對著天上的星星暗自神傷的時候輕輕靠著我的肩小心翼翼地說:“姐,我想陪著你。”
一切都回不去了,在我還沒來得及抓住的時候,就已經回不去了……
那一年的夏天異常多雨,父親生意失利,我們一家從省城搬回了老家,然後我就接到前任男友的分手電話。
那一段時間,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經常騎著自行車在老家坑坑窪窪的公路上狂飆。因為是暑假,路上難得地有不少行人,那些人看到我都避之不及,唯恐被我撞到。
特別是剛下過雨的時候,公路上堆積了肥厚的稀泥,泥窪水塘隨處可見,車輪碾過,濺起的泥水遭來很多人憤憤不平的責罵。
但我就喜歡在這樣的刺激中麻痹自己,我很少說話,因為沒有朋友,也沒有人願意跟我多說話,也許是因為我給他們的感覺就是自傲自大難以親近。
然而萬事總有例外。
而她,就是這個例外。
記得那一次是剛下過雨,空氣中還彌留著泥土清潤的氣息,心情似乎也在那一刻好了許多。
夜幕初落,世界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空蕩蕩的公路上,彌漫著泥土腥香的味道。我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狂奔,她的突然出現使我有些亂了方寸,情急之下,我用力扳轉方向,但就那麼一轉,結果連人帶車一起跌到了路邊的碎石堆上。
臉上火辣辣地疼,膝蓋、手肘都撞到麻木,我趴在石堆上想要動一下手指都不能。我在心裏把那個突然出現害我跌成如此慘狀的人全家乃至N代祖宗都問候了個遍。
“你、你沒事吧?”怯怯的,軟軟的女聲在頭頂響起。
我一向對這類的女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打算不理她,繼續趴在那裏裝屍體。
“你……要不要去醫院?”她說這話時,已經繞到了我的左邊,我這才看到她的臉。一張非常大眾的臉,眼睛圓圓,緊張兮兮地看著我,小鼻子尖尖翹翹,上麵覆蓋著幾顆淡褐色的雀斑,為她頻添了幾分清純。這樣一張大眾的臉上,估計唯一的亮點就是她的睫毛還算長,眨一次眼睛就像黑蝶在扇動翅膀。她的頭發很稠很黑,一大把紮在腦後,有些從肩頭瀉到胸前。
我睜大眼睛使勁瞪她。
我當然要去醫院,隻是現在不能動而已!
她對上我的視線,臉上立刻紅了一片,趕忙將視線移開。
我使勁翻了個白眼,掙紮著翻身起來。
她看到我的臉之後,臉色倏然大變:“你、你的臉!”
我的臉、我的臉很疼。我伸出髒兮兮的手,往傳來疼痛的地方抹了一把,滿手猩紅。
身子一軟,腦袋一陣眩暈,我幾乎又要重新栽回地上,她卻從身後扶住了我。
“我不行了,送我去醫院。”說完這句話我就暈了過去。
血沒流多少,隻不過,我暈血。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將我送到醫院的,醒來的時候,父母都在,她卻不見了。
那之後的兩個月我都沒有見過她。
而我的右臉上卻留下了一道足有寸長的疤痕,每次看到那道疤痕,我都會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在她臉上撕開條口再用線給她縫上。
九月份,到了學校開學的時間,我做為插班生被分到年級的最後一個班。因為我的個子在班裏算高的,所以被分到了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
隔壁是低年級的一個班,經常有小女生在我們班門口轉悠,而有一次,我看到了她。
她依然紮著馬尾,被幾個小女生拖著,怯怯地站在我們班後門外麵。
我斜坐在座位上,靠著窗台,手撐著頭,準備看好戲。
一群低年級女生會在高年級門外晃悠多半是為了引起某某男生的注意,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好奇,我們班的這個某某男生是誰。
她旁邊拽著她的一個短發女生的視線在我們教室裏掃了一圈:“請問,沈毓希在嗎?”
我很意外,她居然是找我的?
我坐直了一些:“有事麼?”
沒有人回應我,她旁邊的女生一個勁地扯她的袖子。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個……我、我叫王小殊,我們可以做朋友麼?”語氣很僵硬,顯然是練習過很多次卻又沒有一次達標的。
我隨口應了一句:“好啊。“
從那之後,每天放學的時候她都等在我們班門口,然後和我一起回家,上學也不例外。然而每次,都是她等我。
路上,我們一直都沒怎麼說過話,我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而她,似乎是因為我冷冰冰的態度,不敢和我說話。
直到有一天,我問起她家裏的情況,她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她家裏隻有她一個人,暑假的時候沒有來醫院看我,是因為她要打工,雖然她才十六不到,但在這種小地方,隻要你能幹,還是很容易找到事情做。
在這裏,那些店老板更喜歡找她這樣的孩子,因為她這樣的未成年工做事沒心機,而且工資又拿得少,一年下來,可以省下很多支出。
聽她說起她家裏的情況,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失眠一整晚的第二個早上,我跟我媽商量,讓她搬到我家來住。雖然我家的經濟沒有以往那麼寬裕,但多一個她,也不過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所以,我媽很容易就答應了。
她聽到我說讓她搬到我家住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是有些受寵若驚。一開始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絕,然後我就說,你家那麼遠,每天走那麼多路不累啊?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咱上學下課都有個伴不是更好?
之後的那一段時間,我們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幾乎都是形影不離。我大她將近兩歲,於是她剛開始叫我毓希姐,後來彼此熟絡起來,她就直接改我叫姐了。
一個學期下來,我們似乎都成了對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日子很平靜地過著。
我喜歡在睡不著的夜晚一個人爬上天台對著天空出神,而這個時候,她就會悄悄地來到我身邊坐下,然後靠著我的肩,小心翼翼地問:“姐,你孤單麼?”
我沒有回答過她,然而她每次都會問相同的問題。
後來有一次,她突然不問了。她依然是在我身邊坐下,然後靠著我的肩,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姐,我有喜歡的人了。”
之後的那一段時間,早上她走得格外早,我經常透過窗戶看到樓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那顆大槐樹下等著她,然後她和他一起走上那條我和她曾經並肩走過無數次的路。
我的心情莫名地開始變得煩躁,而且易怒,我不再上天台,而是早早地睡覺。隻因為睡著了就可以不用去想她和他手牽手一臉幸福的模樣。
這樣的心態令我感到恐懼,直至有一天,徹底爆發。
那是周五的晚上,我依然比她早到家,看著她推門而入一臉幸福的模樣,我的心情更加煩躁起來。
“約會去了?”
她有些羞澀地點點頭:“嗯。”
“看樣子心情不錯哦。”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姐,你怎麼啦?”
“沒怎麼。最近我爸要回來了,你還是搬回去吧,我爸不喜歡我們家裏有外人。”
她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消失,然後微微低下頭:“哦。”
那一晚,我沒有再和她說話。
睡覺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躺在我身邊,中間隔了手掌的距離。
然後我聽到她怯怯的聲音:“姐,對不起。”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黑漆漆的天台,徐徐的夜風輕拂,心情更亂,天上的繁星似乎都不似以前的璀璨。
我靠著天台邊沿的護欄坐在地上,順手撿了一小塊碎裂的瓦片在地上亂劃,折斷了指甲,卻沒有痛感。
我故意忽略了身邊氣息的靠近,然後,有帶著熱度的重量慢慢壓上我的肩。
“姐,我想陪著你。”
我扔掉手中的碎瓦片,坐直了身體側過頭看她,黑暗中,她的眼睛很明亮,我們安靜地對視,誰也沒有說話,我聽到她刻意壓抑的呼吸。
那一刻,我的意識在腦中混亂成一片,我按住她的肩,將她抵在護欄上,壓上了她的唇。
我親了她。
她的唇軟軟的、熱熱的,很香、很甜,讓我舍不得放開。
當理智回歸大腦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被雷擊中。
我居然……親了她?
我猛地推開她,站起來快速衝下樓。
那一次,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那一晚,她依然睡在我身邊,隻是我們之間多出了手掌的距離。
第二天,她真的搬走了。
在學校,我刻意躲著她,她也幾乎不在我眼前出現。我不知道我在逃避什麼,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她,是不會有將來的。
她喜歡的是男孩子,她一定是討厭我了,害怕我了……
我開始後悔,如果不是那一夜的衝動,我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不敢麵對她。
直到有一天,林曉東來找我。
眼前的男生高高瘦瘦,我見過他無數次——他是她喜歡的男孩子。
他站在我麵前,眼眶紅紅:“到最後,她都想挽回你們之間的感情,可是,老天卻沒有給她機會。”
我看著他的臉,腦中一片空白。
“一個月前,我們分手了。”他苦澀地笑笑,“到最後我才知道,她跟我在一起隻是不想再放任自己陷下去,因為她知道,你們根本沒有將來。
“你知道的,她家很偏僻,那一塊隻有她一家,而且家裏隻有她一個人,生活得很艱難。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屋頂漏雨,床鋪全濕透了,根本沒法睡。她在屋簷下坐了大半夜,半夜的時候,雨停了,她一個人爬上屋頂,坐到天明。
“早上,我去找她,她依然坐在屋頂上,一臉的疲憊。她看到我時,困難地眨了眨眼,然後就那麼直直地向後仰去……我衝到屋後……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躺在台階上,血源源不斷地從她身體裏麵淌出……我看到她的眼神開始渙散,瞳孔慢慢放大,她的鼻孔、嘴裏不斷有鮮血湧出,她的嘴一張一合,似乎想要說什麼,我將耳朵湊到她唇邊,聽到她不斷重複的那一個字……
“她叫的是……‘姐’……”
聽他哽咽著說完,我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仿佛有一個大錘在不斷錘擊著心髒,錘得爛碎,卻流不出來一滴血。
他問我要不要去看看她,我拒絕了。
我本不是個堅強的人,我怕我撐不下去。
接下來那一段時間,我一直把心思放在各科的複習當中,盡量讓自己變得忙碌起來。我不能讓自己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我就會控製不住地去想她,想著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然後漸漸地感覺窒息。
半年後,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學。
然而我父親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也挽回了當初的損失。
我終於鼓起勇氣去看她。
她的墳小小的,沒有墓碑,就在她家屋後的院子裏,墳上長了許多野草,但明顯是有人修理過的。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那個怯怯地對我笑的女孩子,尖尖翹翹的小鼻子,圓圓亮亮的大眼睛,笑起來彎彎的,然後我聽到她怯怯地喚我:“姐。”
除了墳上的野草,我在她的墳前種了一棵萬年青。
手掌貼上她冰涼的墳,感覺到的,是她的溫度。
這是我留在這裏的最後一晚,過了今晚,我們一家又要回到省城,回到那個沒有她的地方。
我爬上屋頂——那個她最後待過的地方。那一刻,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靜。
坐在破漏的屋頂,就好像她依然陪在我身邊。
但我清楚地知道,她早已遠去。
兩天後,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樓下,我最後看了一眼那條我們曾經無數次並肩而行的路,淚,終於滑落。
“小希,上車了。”
打開MP3,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後座,車子緩緩發動,逐漸加速,車窗外的景色在飛速後退,我帶上耳機,MP3裏播放的正是那首我非常喜歡的歌……
“我們的世界,用記憶相連
你如果一想我,我一定聽得見
就算你在地球另一邊
兩顆心之間,是近還是遠
這如果是謎語,距離是一眨眼
我絕不會忘了這一天
一聽見再見,你就紅了的雙眼
我現在就答應你永遠也不說再見
我的心寄放在你身邊
到我回來的那一天
思念如果乘以時間
我覺得答案是永遠
我那說不出口的再見
就是我對你的誓言
因為如果你想問愛多久
那會是、一萬年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