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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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1)
佛說,人死後三天內魂不散,四十六天後才去投胎。
如果是真的,我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不知道在我的“幽靈期”還會發生什麼?
我很怕。
天色已漸黃昏,小飛機不停地在氣流中顫抖著,終於找到了群山圍繞中的蘭那王國北方機場。
朱瑪琳透過舷窗看著下麵,就像鳥一樣在空中俯瞰,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蘭那王國。隻見下麵全是一片綠色,層層疊疊的山巒,幽深可怕的峽穀,間或蜿蜒曲折的公路。
埃斯米也好奇地看著下麵,她的小狗正在機艙另一頭的籠子裏。柏哈利坐在小女孩的過道對麵,心裏還在想著昨晚的事情,他不知該如何繼續麵對瑪琳。
飛機開始要俯衝降落了,麵對著跑道直衝下去。上下顛簸的機艙讓海蒂又尖叫了起來,她拿出自帶的氧氣麵罩套在臉上,似乎飛機即將失事了。
溫迪也緊緊拉住了懷亞特的手,仿佛末日來臨,他們將葬身於遙遠的蘭那王國,變成叢林中的一堆枯骨。
我則歡快地在機艙內飄浮著,因為我已經度過了末日,就算再度一次也無所謂。當然,我也確信我的朋友們,將在這次降落中平安無事。
飛機降落了。
男孩魯珀特重新睜開眼睛,看到了舷窗外的另一個世界——機場幾乎就是用碎石鋪成的,難怪飛機要在跑道上“跳舞”。機場外麵是大片的森林,即便冬天仍然綠得紮人眼球。
當然,蘭那王國並不存在冬天。
飛機在停機坪靜止下來,我的朋友們依次提著行李下去。本尼第一個踏上蘭那王國的土地,腳底升起一股特別的感覺,仿佛大地都是用特殊材料生成的。第二個下來的是薇拉,她早已經在飛機上暈得不行了,下了地還東倒西歪,隻能由身後的莫非扶著。
當旅行團所有成員都下了飛機,本尼帶來著大家走進了候機樓,那候機樓非常簡陋,看上去更像一百前英國的火車站。
大家走進候機樓陳舊的通道,隻見一個英俊的小夥子迎了上來,他瘦瘦的臉上露著笑容,向我的旅行團揮舞著雙手。
本尼立即跑上去問道:“你是沃特嗎?”
“我就是,歡迎來到蘭那王國。”對方繼續微笑,讓本尼感到輕鬆了許多,“你是本尼嗎?”
本尼開心地點點頭,然後把沃特介紹給了旅行團:“女士們,先生們,這位就是我們在蘭那王國的導遊MaungWaSao先生。”
這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彬彬有禮地站在大家麵前,穿著無領的白襯衫和黑褲子,他的頭發又黑又亮,眼睛很特別:可愛,親切,聰明,睿智,他的倫敦音的英語非常純正,立即贏得了我的朋友們的信任。
“請叫我沃特吧。”
本尼隨即將那些CD交給了他。沃特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CD,他吃驚地搖搖頭,還是收了下來。
沃特帶大家來到海關入境處。但不論哪裏的海關,都是同一副德行,冷冰冰的麵孔。他們將我的十二位朋友的姓名和地址,與許可入境的文件逐字比對,再在分類目錄上手寫一遍。根本就不用電腦,甚至連複印機都不用,十足的官僚作風。
埃斯米將她的狗狗放在棒球帽中,小狗睡得香香的。朱瑪琳備了一條圍巾,以防小狗被檢查人員發現。實際上她不用擔心,在蘭那王國,小狗入境並不違法,根本不用檢疫。
通過入境檢查之後,他們匆忙走出機場。已經是晚上七點了,沃特帶大家在機場外吃了頓簡單的西餐,因為早已饑腸轆轆的緣故,所有人都吃得很香甜,連聲稱讚沃特安排得好。
旅行團的大巴已等候多時了,新的司機叫喬先生,是條黑黝黝的精壯漢子。
夜幕籠罩著蘭那王國,四周沒有多少燈光,隻有荒涼的山野和天空。我的朋友們魚貫上車,忐忑不安地跟著大巴駛向未知的城市。
沃特與本尼在前頭親切地交談著,他們發現大家都已經很累了,馬塞夫婦一上車就開始呼呼大睡。沃特沒有宣告明日行程,先讓他們好好休息吧。
車前燈在前方閃爍,照出一條昏暗的路,沒有睡著的人緊盯著前方,似乎隨時都可能撞上岩石。
柏哈利坐在朱瑪琳旁邊,緊握著她的手。
這是微妙的曖昧,從昨天的晚餐後,他贏得了拉她手的權利。
“瑪琳,親愛的,想要吃薄荷糖嗎?”
在柏哈利年輕的時候,給對方薄荷糖是接吻的暗示。現在他不再用這種可笑的暗示了,他可以直接說出來,薄荷糖是薄荷糖,接吻是接吻。
瑪琳似乎原諒了昨晚柏哈利的魯莽,她接過了薄荷糖,但不想在女兒麵前做出親昵舉動。
埃斯米看到她媽媽握著柏哈利的手,她皺了皺鼻子,感到自己很尷尬。她還注意到了溫迪,她正回頭偷看她媽媽和柏哈利。
大巴在茫茫的黑夜裏開了一個鍾頭後,終於停了下來。沃特帶著本尼率先下車,隻見迎麵是一個白色的旅館,在昏暗的燈光下如幽靈的古堡——當然那不是我的家。旅館四周散落著許多房屋,似乎全都沉入了海底。
沒有月亮。
車上睡著的人被叫醒了,又迷迷糊糊地下了車,自己提著行李進了旅館。
沃特大聲說:“女士們,先生們,請將你們的表調回到七點,這裏與中國的時差是一個半小時。大家隻需在這裏臨時過一晚,明天便會去蘭那王國的第二大城市曼陀羅。”
異國(2)
我的朋友們隻能繼續忍耐,各自拿了鑰匙找到房間。或許真的太疲憊了,就連最喜歡過夜生活的美國人,都匆忙地洗澡睡覺了。
夜晚就此流逝,我在旅館的上空俯瞰著我的朋友們,還有這個古老的國家,心底忽然憂傷起來……
蘭那王國簡史(1)
是的,這裏是蘭那王國,曾經延續了十幾個世紀的獨特文明,在中國與印度兩大文明的夾縫中間,頑強地生存到了公元二十一世紀。
在佛陀誕生的年代——大約在公元前六世紀,今天的蘭那王國土地上,生活著操南亞語係的南夷民族,他們從事刀耕火種的農業,崇拜天地間的各種神靈。此時有少數來自印度的僧侶,深入這片荒涼的瘴癘之地。如今在某些叢林的深處,還可以見到一些婆羅門教的遺址和在頹敗的石頭上雕刻著的大黑天神像。
在西方查理曼大帝的時代,有個來自中國西部的古老民族,在經曆了大約一千年的長途輾轉遷徙之後,進入了亞洲南部腹地的曼陀羅江流域。
這個民族被中國人稱為“蘭那”。
蘭那人的祖先是驍勇善戰的武士和牧人,他們騎著馬進入了這片炎熱的土地,使用中國人使用過的武器,能夠冶煉銅鐵等金屬,掌握著較高的農業技術。蘭那人沿著曼陀羅江一路南下,占領了沿途所有的河穀,將土著居民南夷人征服。
這也是南夷民族悲慘命運的開端,他們成為新來的統治者的奴隸,並被漸漸同化於蘭那人中間。但仍有少數南夷人,他們逃離了蘭那人的軍隊,進入了幾乎難以通行的山區。而蘭那人的曆代國王,都會派遣軍隊進入山區遠征,以討伐那些不服“王化”的蠻夷。
至公元十一世紀,蘭那第一帝國形成。最著名的國王南武王,傳說從生下來就長著金色鐵甲,他建立了強大的戰象軍團,征服了直到大海的廣闊土地。他引入了真正的印度佛教,在全國各地修建了數萬座佛塔,僧侶的權力僅次於國王。
然而,在蘭那南武王建國二百年後,北方又一個古老民族進入曼陀羅江流域,疾風驟雨般地滅亡了這個國家。在茫茫的叢林與田野之間,隻留下無數佛塔的殘垣斷壁,但這些斷壁上麵充滿了各種精美的裝飾——它們也是我的旅行團重要的目的地之一。
這個民族沉寂了大約三百年,其間到處是戰亂和瘟疫,而南夷人也一度恢複了自由,蘭那人沒有滅絕簡直是個奇跡。
十六世紀初,蘭那人的好運再一次降臨。北方貴族後代的應龍王,從十六歲起開始了他神話般的戰爭生涯。這位君王帶領他的軍隊,不但統一了整個蘭那王國,征服了所有的南夷部落,還出兵占領了相鄰的數個國家,建立起了蘭那人的第二帝國。小半個南亞和大半個東南亞,都在應龍王的戰象腳下瑟瑟發抖。他甚至率領二十萬大軍,猛烈進攻中國雲南邊境。他蔑視在亞洲擁有無上權威的明朝皇帝,在他寫給明朝萬曆皇帝的信中,他自稱“統治八百萬臣民的南方白象王”。數百年之後,某位歐洲曆史學家仍視應龍王為“東南亞的拿破侖”。
然而,再偉大的帝國也有衰亡的時候,我的故鄉中華帝國便是明證。十八世紀初葉,無盡的宮廷陰謀與貴族內鬥,使應龍王的後代們筋疲力盡。公元1720年,最後一位應龍王被毒死,蘭那第二帝國宣告覆滅。
但不到幾十年,蘭那第三帝國又卷土重來。一位小領主的兒子打敗了入侵的異族,又消滅了所有的諸侯,地方各部落與領主都臣服於他。這位重建蘭那帝國的君王便是赫赫有名的雍天王,他再一次進行了巨大的擴張,征服了周圍所有的鄰國。
他的霸權使大清帝國的乾隆皇帝震怒,坐鎮承德行宮的“十全老人”派遣了十萬滿漢大軍,遠征蠻夷,意欲效法千年前的諸葛孔明,七擒孟獲以平定南中。不想天朝大軍卻在遙遠的南疆翻了船,瘧疾等傳染病讓一半的士兵病倒。剩餘的清朝軍隊,在蘭那的戰象與火器的雙重打擊下,幾乎全軍覆沒,大將軍的人頭也被放在托盤裏,呈送於雍天王的腳下。
最後,雍天王厭倦了與北方的戰爭,便寫了一紙和平文書送到了北京。然而,這封平等交往的外交國書,卻被清朝官吏們翻譯成了蠻夷酋長的投降書,官吏們告訴皇帝,蘭那國王願意永遠作大清皇帝的臣子,並對以往對天朝犯下的罪行懺悔。乾隆皇帝終於露出了笑容,準許蘭那王國成為清朝的藩屬國,並給雍天王送去了一枚“蘭那郡王”的圖章。而雍天王看不懂漢字,以為那是“南方皇帝”之類的意思,便心滿意足地做起了他的東南亞霸主。
曆史進入到十九世紀,蘭那王國的厄運開始了。
當林則徐在廣東虎門銷毀鴉片時,一支英國艦隊已準備開往遙遠的東方。兩年後天朝在南京城外簽定了城下之盟,第一次讓西方的夷狄窺見了這個帝國的虛弱。英國艦隊在回國途中,順道攻擊了蘭那王國的沿海地區,理由是蘭那軍隊占領了英屬印度的幾個土邦。蘭那人進行了異常頑強的抵抗,使得剛在中國輕易獲勝的英軍大為驚訝——相比之下清軍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英國人又從印度調來了大量軍隊,從陸海兩個方向對蘭那王國實施攻擊。蘭那武士們使用的是十八世紀的滑膛槍,還有披著鐵甲的騎兵和戰象,他們英勇無畏地向英軍槍炮衝鋒,就像千年之前的尚武祖先。
戰爭的結果自然是令人悲哀的。在經曆了幾場血流成河的屠殺之後,英國人深入了蘭那王國腹地,占領了首都曼陀羅,並把國王流放到了澳大利亞。這位可憐的國王,若幹年後老死在一群大袋鼠中間。
從此,蘭那成為了英國的殖民地,英國總督駐紮在沿海最大的港口城市:碧波城——這個美麗的名字,最早是從華僑們口中喊出的。英國人在蘭那苦心經營了一百年,英屬蘭那成為了亞洲最重要的大米和木材出口地。就連深山中的南夷部落,也不得不臣服於英國總督的淫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