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而混沌。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選擇這樣一個城市。隻依稀記得幾天前，排在售票處窗口，問了一趟即將出發的列車，那個地方叫哪裏，沒聽清。等下車之後才知道，這是西和市，北方的一塊沃土。
     出站口，一群群等待親人、摯友的接親隊舉著牌子，我掃視著人群，便順著通道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沒有人來接我，因為我是一個流浪人。
     穿梭在熙攘的人群裏，我毫不避諱的接受眾人奇異目光的洗禮。暗自笑笑，或許，自己已經成為了那些人眼裏的異類。
     一頂羊皮帽，是先前在西藏遊曆時的紀念，大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自己的臉，胡茬已經瘋長了好幾天，卻無意去修整，頭發也長到肩頭，帶著幾許滄桑的塵土；身上一件緊身的黑色背心，白漆印上的骷髏猙獰可怖；墨色迷彩褲已經破舊不堪，黑色的短靴上也已經布滿汙垢。一個厚重的旅行包，一個配著指南針的腕表，兩張永遠都刷不完的信用卡——我的全部家當。
     走出火車站，才能打量這個城市的樣子。平凡的街頭，漫步在街角閑散的老人。偶爾閃過幾個戲笑的年輕人，看著他們，我的嘴角會不自然的揚起來。有時候也很好奇，自己才二十八歲，卻總喜歡感歎人生。還記得那個人說過：“小航，不要總是皺著眉頭，會長皺紋啊。”嗬嗬，那時，他還時刻將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時刻關注著自己的每一個表情。下意識的用手捏捏眉間，舒展了那個疙瘩——我會聽你的話，好好照顧自己的。畢竟，我一直都是你心裏懂事的陳梓航。
     快下雨了，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鑽進一輛出租車，“最近的一家旅館。”司機瞥了我一眼，踩下油門。
     我不喜歡住酒店，雖然那個人定時給卡裏打入的巨款足夠自己大搖大擺的揮霍。可是，我一般都隻是在銀行取了夠用的錢，便不再刷卡。是的，我不想讓那個人一如既往的將自己掌控在手裏，也不想讓那個人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在做什麼。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做以前那個總在一旁默默的注視那個人、安逸的躲在他那豐滿羽翼下的陳梓航。
     從那個人步入結婚禮堂的那一刻起，我對那個人，就隻剩下祝福。即便自己還在懊悔當初因為怯懦而沒有表達過的深深埋在喉嚨裏的心意，可現在能留下的，隻有祝福和自己的逃避。
     出租車停在一條並不繁華的窄街。按照計價器給了錢，下車的我有點躊躇。
     “住宿在那邊。”司機指了指一條小巷，便揚長而去。
     我順著小巷看去，開始感激司機的好心。他一定把自己當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專門把自己載到了每個城市都有的灰色地帶。旅社一家挨著一家，紅紅綠綠的牌子弄得人眼花繚亂。
     邁著步子，我認真的篩選著今天要入住的地方，正站在一家名叫‘鑫鑫旅舍’的四層小樓前時，雨點打落在我的身上。第一滴雨像是一場音樂會的第一個奏音，接下來，便是連續不斷的滴落。我不喜歡打傘，因為我喜歡下雨時，天空那淡淡哀傷的表情。
     ‘鑫鑫旅舍’裏走出一個中年大姐，笑盈盈的看著我，“小夥子，要住宿嗎？我們這兒衛生環境都很好，價格便宜！”
     熱情的招呼讓我失神的眼睛漸漸有了焦距，看著老板娘充滿期待的眼神，我回以一笑，老板娘霎時間愣了愣。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幅模樣，笑得恐怕比哭還難看。
     旅舍是一在個小院兒的基礎上加蓋而成的，四麵都是客房，老板一家住在一樓。正如老板娘所說，整潔，安靜。是我中意的地方，很快就安頓在四樓的一個房間裏。付了一個月的房租，我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躺在有幾許柔軟的床上。
     傍晚，外麵的雨停了。屋簷上的水依然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紅色的霞光緩緩透出黯淡的雲層。我隨意紮起頭發，點了煙站陽台上。雙手拄著圍欄，看著遠處紅彤彤的落日。或許是下過雨的緣故，今天的落日不再那樣刺眼，四射的光芒忽然斂起，隻是一個暈著光環的輪廓，顯得悵然。
     之所以義無反顧的選了407號房，正是因為發現，在諸多房間裏，隻有這一層的這一間能在建築物叢生中眺望到遠方。
     看著落日被遠處建築的黑影一點一點吞沒，我吐出了最後一口煙，中指輕輕一彈，一個閃著光點的弧線劃過。
     記得那時，也是那個人跟我一起站在高處，然後一次次把手中的煙頭彈出，彈得近的，就要一口氣喝下一罐啤酒。
     又是他？我無奈極了。忘記一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像這樣不知不覺就滲透在腦海裏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擺擺頭，我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了。然而就在側目的瞬間，我才忽然發現，站在陽台上的，不止我一個人。
     每間客房的陽台都相隔一排柵欄。而我清楚的看到，旁邊的陽台上也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藍綠色的外套套在他幹巴巴的身體上，沒有任何發型的短發亂刺著。他沒有看到我，卻跟我望著同一個地方。我有點覓到知音的感覺，這般紅豔卻沒有刺芒的落日，確是不多見的。
     那男人的側臉輪廓很分明，雙眼裏帶著一份熾熱。忽然，他輕歎一口氣，有些落寞的低下頭，眼裏的熾熱像被瞬間澆熄的火堆，殘餘一攤焦黑。
     再去看那片紅暈的餘光，卻已完全消失在天際。淡淡的紅藍色也慢慢被夜色覆蓋。
    我回到房裏，從包裏取出一碗泡麵，混著半溫的熱水將就著吃了。然後又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就要用自己的雙眼，把這個城市記錄下來，然後和之前所有走過的地方一樣，讓一個個景象填滿腦海，填埋本來占據著思念的空間。
     第二天，我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衛生間和水龍頭都是公用的。一人在外，我也早就習慣了這一切。搭著毛巾，把腦袋放在水龍頭下一陣猛澆。
     “你這樣會落下毛病的！”
     被水簾包裹著，我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使勁把頭發甩在腦後，又拿毛巾抹了臉，才看清眼前的人，正是住在隔壁的那個男人。他看著我，帶著擔憂的神色。
     我還沒說話，他卻跟著開口了，“現在就要入秋了，水很滲人的。”他一臉憨厚的樣子，讓我不自覺的笑起來，笑聲讓男人抿住嘴唇，顯得很尷尬。
     “沒關係的，我習慣了。”意識到他的難堪，我連忙說。
     男人看了我一眼，便提著剛買來的午飯回房。我看見，他手裏提的是小籠包。
     摸了摸已經空空的肚子，我收拾了行裝出門，第一件事，就是搜尋周圍的包子店。
     味道還不錯，吞咽著小籠包，不禁想起那個憨厚的男人，他還挺會找好吃的。填飽了肚子，我就開始了一天的行程。先鑽進書店買了一本本市地圖，然後確定了目標——能夠鑒定一個城市繁華程度的商業街。
     這是個靡麗繁華的都市，真是高樓林立車如流，絡繹不絕人如蟻。比起昨天雨中的寂寥，今天的城市就像是一個熱鬧的集市。
     逛了不少商場和街區。我並沒有什麼購物的欲望，隻是忽然走到一家店門前，發現裏麵在出售旅行用品，想起自己的帳篷壞了，便走了進去。可能自己的樣子像極了旅途疲憊的遊人，老板熱情的推薦著帳篷、睡袋什麼的。我沒有拒絕，並且還買了一個更大的旅行包。老板很客氣，同店員一起介紹了好多去處，倒也省了再去書店翻找的麻煩。
     又去超市補充了隨身的物品，我回到旅舍，開始計劃遊覽的行程。
     咚咚咚。
     打開門，見老板娘提了熱水給自己送來。
     “麻煩你了。”我笑著說。
     老板娘頭搖的跟波浪鼓似的，“哪裏哪裏，你是我的客人，當然要好好招待你啊！”說著，老板娘看到我攤了一床的旅行用品，“你是一個人旅行的？”
     我點頭。
     “嗬嗬，你們這些藝術家就是瀟灑！”老板娘笑著離開，留下無奈的我。老實說，自己不是被人第一次當做‘藝術家’了。隻是頭發長了些，胡子亂了些而已啊。
     苦笑之後，我做了一個決定，剪頭發，刮胡子！憤憤的出門，一頭鑽進一家理發店。一個小時後，我神清氣爽的走了出來。路邊幾個小丫頭看到我，臉紅著愣了愣，而我也大方的微笑一下，就聽到身後的抽氣聲。事實上，我很清楚自己是個帥哥，差不多就是那種一笑眾人醉的境界。
     回到旅舍，老板娘若不是認出我黑色背心上的骷髏，怕是死活不讓我進門的。上樓的時候，我跟隔壁房間的男人打了個照麵，男人看了我一眼，有點驚詫，我知道他認出了自己，隻是，下一秒，男人便有些躲閃的與我擦身而過，我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