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四月的天，空氣裏已經帶出了夏季的炎熱味道。
    經過了小滿，院子裏的草木漸成蓊鬱之勢。
    樊七茫茫然的站在莫昭天門前，一會便被太陽照得出了一身的汗，這才退到樹蔭裏坐了下來，想了想，又跪朝著南邊寺廟的方向重重
    磕了兩個頭。
    ——這一幕，恰落在端著水盆進來的噙香眼裏。
    “樊七。”
    少年聞聲回過頭去，眼裏有些水潤赤紅。
    噙香見狀歎了口氣，將水盆改由一隻手端著，另一隻手拉了他進到房間裏，一麵渙了布巾為莫昭天擦汗，一麵說道，“我啊，知道你
    是為了公子擔心，倒是也不枉公子疼你一場了。”
    “。。。”
    瞧瞧他垂頭坐著沒什麼反應，噙香又歎了口氣，將莫昭天的手拿出來擦淨了，重新放回被子裏，然後起身將布巾投了兩下，擰幹了來
    。
    樊七見她沒再說話，抬眼望她，卻見噙香正定定的看著自己，見他抬頭，露出個淡淡的笑容，隨即布巾便落在了他臉上，一點一點仔
    細的將剛才磕頭時沾上的塵土擦淨了。
    樊七不由得又是眼眶一紅。
    “你呀——”噙香伸出手指點了下他的頭，“明明是個少年郎，怎麼動不動就紅了眼圈，倒像個小姑娘似的。你也聽周堂主說了，教
    主中這蠱雖說是受些折磨，但好在性命無憂，隻要我們加緊派人去找那藥王，教主肯定會沒事的。”
    少年聽了，重重點了兩下頭。
    莫昭天被周堂主點了穴道，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清醒過來。醒來的時候，揚州城裏一片喜慶，百姓都沉浸在皇帝微服出訪江南的興
    奮愉悅當中。
    傍晚時分，紅霞從天際一層層的暗淡了下去，覓食歸來的鳥兒啁啁啾啾唱的好不熱鬧。
    莫昭天剛練了劍法躺在榻上休息，這幾日蠱毒發作折磨的他多少帶了些疲態，正有些昏昏欲睡，就聽見外麵傳來了一陣喧囂聲，隨後
    就見樊七匆匆跑了進來。
    “公子，你快看誰來了——”
    話音還沒落，一個身影已經踱了進來。
    青色的衣袍、俊朗的麵容——那久違的熟悉感讓他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二人均未說話，雲倬靜靜地打量著眼前榻上的人，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恍然到驚喜，再從驚喜到飽含柔情，他知道，莫昭天也是同自
    己一樣的思念著。
    不由得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那裏正一下下有力的跳動，頻率是那麼急促。
    你怎麼消瘦這許多？他想這樣發問。可是，卻問不出來。
    為什麼？那原因難道自己不知道麼？宮中每日接到的密報隨便一封都可以當做是一個解釋。隻是，自己隻能將這些都埋在心裏，不能
    想也不能說。他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我是皇帝。
    皇帝，這個看似美好的詞語將他緊緊困守在了那個繁華的紫禁城裏。。。
    蘇雲倬的到來並沒有讓教裏太多的人知道。一是因為他和莫昭天關係特殊、不宜張揚，還有就是如今江湖多舛，莫昭天不想將他卷入
    其中。所以晚飯的時候，除了他二人，就隻有樊七和噙香。
    吃過飯，周堂主背著藥箱到了觀天閣裏為莫昭天施針。雲倬則由樊七引著，在閣裏四處閑逛。
    眼下戌時剛過，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山去，昏昏暗暗的燈光裏，偶爾可以聽見巢鳥嘰嘰喳喳的叫聲。
    雲倬沿著石階慢慢的走，一路走，一路想著近來發生的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山頂的涼亭裏。
    天機教依地勢而建，所有院落皆借山勢匍匐其中，而這涼亭，又是教裏的最高處，所以放眼望去，城中景色盡收眼底，遠遠地就可以
    看見湖灘堤柳、市橋人家。與京城的熱鬧相比，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讓人迷醉的風華。可這風華，如今卻無端的讓人煩躁。
    剛剛那白袍老者可是看出了什麼？那若有所思的打量目光芒刺一般的落在他身上，如針紮般難受。頭一次，雲倬對自己下的決定產生
    了懊悔，懊悔這樣冒冒然的二下江南，懊悔自己在那接二連三的病訊前衝動行事。
    其實，早在接到密報的時候，他就已經下了密令要不顧一切去尋找毒手藥王，但他還是沒忍住，沒忍住到天機教來親自看他一眼。
    也許，他錯了。。。
    樊七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雖然低垂著眉眼，他還是在餘光裏看到雲倬那挺拔的背影在夜色裏站的筆直，隻是比起上一次見麵，竟是
    消瘦了好多。在他後麵，那蒼茫的夜幕一片漆黑，連一絲的光亮也沒有，就像一塊巨大的黑布籠罩在世界上方，期待著能有一道驚雷
    乍響，斬斷這無邊無際的壓抑和恐慌。這天，怕是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