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郢車開得很快，車內的氣氛非常冷，除了發動機的聲音就隻有宮橙一次一次撥打電話傳來的“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的女音提示。
    早上湯圓給宮橙打過電話沒有多久，就接到了警察給他的電話。
    這次穆強讓湯圓接頭的是一個大買家，倉庫裏的貨能以噸計量。人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當初這個倉庫因為假藥事件，曾被警察翻過一個底兒掉。如今毒品的存儲，穆強仍然選擇了這裏。
    其實如果沒有湯圓，這場交易不會被發現，假藥的爭端現在在各界都成了個話題。不是因為這事情本身有多大，而是因為他所造出的聲勢太大了。
    A城律界兩大天才律師的博弈，其中還有一方律師遭受多次死亡威脅。
    雖然信息都是道聽途說的，真假沒人知道，但大家都在期待開庭以後這個事情的走向。
    七點鍾，湯圓掛了警方的電話，然後就接到了手下一個親信的消息。說是穆強正在趕去倉庫，而且來者不善。
    湯圓把這個情況上報以後，警方技術人員才發現湯圓已經被監聽了，這大概是他們確保萬無一失而對湯圓的一層戒備。
    與湯圓的聯係，警方一直非常謹慎。恰恰穆強又是第一次做這種買賣，防備措施不強，以至於在之前一個月裏，湯圓的臥底非常成功。
    行動出了差錯，寧嶼作為這次行動的負責人，果斷提前了行動，而且是秘密執行。他在知曉湯圓情況的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內部應該是出了黑警察。
    好在之前以防萬一，他和湯圓有一個單線聯係的方式，寧嶼指揮湯圓毀掉了自己的手機，並對他的實時位置做了追蹤。
    為了傳遞這個信息，湯圓放棄了唯一逃跑的機會，在穆強趕來之前，他已經被幾個小弟控製住了。
    被綁在椅子上的他，絕望地往外看。
    今天的陽光非常好看，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溫暖起來一樣，甚至沒有下雨，天邊竟然有一道彩虹的輪廓。
    不到二十分鍾，穆強就趕過來了。
    湯圓被他掐住了脖子，窒息感越來越強烈，穆強問他的話，他甚至難以聽清。
    “說，你今天在跟誰串通消息！你到底傳遞了多少情報？”
    “穆…。穆強，來…不…及…了。”
    距離倉庫越近，周遭的警笛聲越來越多，宮橙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沈執郢撥通了鄭棋的電話，對方接起來顯然睡意昏沉。
    “鄭棋，寧嶼今天出任務嗎？”
    “他今天確實出任務，你怎麼知道？”
    沈執郢直接掛掉電話，一腳油門車又提了速。
    “沈執郢，你知道什麼對不對？”
    沈執郢騰出了一隻手緊緊握著身邊的宮橙，冷靜說道：
    “穆強販毒，我之前分析他的案子時候察覺的不對。現在緝毒警在抓他，可能湯圓也牽連其中了，不過你放心，他應該沒什麼事情的。”
    真的會沒什麼事情嗎…。
    沈執郢的語氣很穩定，宮橙卻還處在一個不敢相信的狀態之中。
    他和湯圓幾乎大部分時間在一起，那個人藏不住事兒，對他更是從來沒有隱瞞過。
    平時打架都躲在一邊的慫貨，到底怎麼會和毒品扯上關係，…
    倉庫裏，湯圓已經被從椅子上拽起來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他，腿大概是被打斷了，根本沒有站起來的力氣，穆強已經帶著幾個人往外跑了，毒品被他們裝走了一些，其他的毀掉了。
    湯圓特別怕挨打，剛來的那一陣被人欺負，他忍得很辛苦。即便是兒時流浪，他總是對壞人逆來順受，什麼都言聽計從，那宮橙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慫貨。
    可是人啊…哪能慫一輩子呢？
    穆強還沒跑出大門，四周警笛聲齊鳴。十幾個警察全副武裝舉著槍包圍了倉庫，大門被堵得死死的。
    穆強隻得帶著人折回來。
    “你們幾個別打了，條子來了。從後門走，白勝派人接應了。”
    穆強話音落下，對湯圓施暴的幾個人停下來落荒而逃，而穆強的腿卻被拖住了。
    穆強在急迫之中對上湯圓抬頭看他的眼神，像一個絕望無情的人一樣，他的預感很不好，在他抬腳踹開湯圓的一瞬間，湯圓掏出來藏在衣服裏的遙控器，摁下…。
    爆炸的轟鳴讓所有人間歇性失聰了，好幾個人被爆破的浪推出倉庫很遠。甚至有的直接滾到了警車前麵。
    宮橙是在爆炸發生的前十幾秒下車的，在警察攔住他衝進去的時候，爆炸聲響起來了。
    那時候他已經離倉庫很近了，火光之中，他看見湯圓也在看向他，嘴裏似乎喊著“橙子，閉眼。”
    沈執郢想都沒想在火焰淹沒湯圓之前，緊緊抱住了宮橙蒙上了他的眼睛…
    “隊長，線人已經確認死亡，爆炸強度太大，具體死了幾個人還需要法醫進一步確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穆強已經在白勝的接應之下跑走了。”
    警隊隊員遞給了寧嶼一份報告，寧嶼點著煙對著一片狼籍的倉庫發愁。
    而另一邊，宮橙絕望的坐在地，沈執郢就蹲著抱他。宮橙哭不出來了，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沈執郢也很清楚現在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是沒有用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也在想是不是自己也是害了湯圓的凶手之一…。
    “你叫宮橙是吧？”
    宮橙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雙警靴，他抬頭看來人，那人遞給他一個信封，
    “湯圓留給你了，他之前說進戒毒所之前給你的，但是…。”
    沈執郢接過寧嶼手中的信，放開宮橙，讓他靠在了牆上。
    沈執郢的腿因為長時間蹲著已經發麻了，他扶著牆費力站起來，轉身對寧嶼說，
    “謝謝。”
    …
    “都是你們，你們害了他。”宮橙也站起來，他的眼睛已經很紅了，他死死瞪著寧嶼似乎下一秒就要殺人。
    沈執郢轉身抱住宮橙，盡力安撫著他，可是懷裏的人整個身體都是硬的…
    寧嶼滄桑的掐滅了手中的煙，
    “抱歉，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他，他很勇敢…”
    宮橙搶走了沈執郢手中的信封就這樣跑出去，他跑的非常非常快，沈執郢是開車跟在他後麵的，他以衝刺的速度跑了五六公裏。
    怎麼會不心疼？沈執郢無數個瞬間想下去把人抱回來，告訴他不要害怕不要難過…。
    最後大概是跑脫力了，宮橙倒在了地上，他靠著路邊的樹，打開了那封信：
    「橙子，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候我在哪。可能在戒毒所，也有可能去找你那個老家夥了。信封裏有張卡，我以前沒整過這什麼銀行卡，但是我怕紅鈔票讓小賊給偷了。裏麵就一千五百塊錢，這可是你哥全部資產了啊！要是我還活著，你就等接我出來時候救濟救濟我，要是不在了，你就拿著這錢去吃一頓那個海什麼撈。你哥我沒口福，活了二十二年了，就聽過也沒吃過。
    橙子，你總說你哥慫，我知道我這人窩囊，他們都看不上我。你就是嘴上嫌棄其實對我最好了，記得之前南區有人欺負我，你一個人就去把那幫孫子揍得找不著北了…
    你看看我又扯遠了，嗨呀寫信什麼的真矯情，可是我還是有好些個話想跟你說呢…
    窩囊二十多年了，這次我也硬氣一把，當個英雄吧。和這個社會周旋的這十幾年，我是真的累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這麼倒黴。你是世界上第一個對我好的，我拿你當親弟弟。
    本來我還放心不下你的，但是沈執郢出現了，我就覺得他肯定能替我照顧好你。
    橙子，別為我哭，對我來說可能死了算一種解脫。當然了我要是還活著你以後可不能拿這事兒笑話我，不然我肯定揍你，揍不過也揍！
    如果我不在了，沈執郢還讓我看走了眼，那你也得答應哥，一定一定好好生活下去。我知道生活太苦了，但是可不能放棄，我還有你爹媽還有那個你放不下的老家夥，都會保佑你未來一路坦蕩。
    穆強這次肯定死定了，你離開他找點正經事兒做，你跟我不一樣。我就一窩囊廢一事無成，但我看好你，以後你肯定有的了大作為。
    我這輩子沒寫過這麼多字兒，肉麻就到這了，最後呢，要是這一次我真回不來了，還想拜托你幾件事兒。
    別給我立什麼墓碑，費錢又占地兒。我老家在C城的一個小鎮，叫霞光鎮，我家在第二胡同37號，那是個平房，我後來去過一次那沒人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爹媽把那賣了，但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了，就當那是吧。那房子後麵有棵柿子樹，我小時候就愛在那玩，到時候你就在那搭個小土堆兒，算是給我下葬了。
    哦對了，我之前被拐的地方是個叫櫻桃村的，也在C城鄉下，你到時候幫我找找有個叫馬桂川的人，然後幫我謝謝她當年幫我跑出來，再還給她一百塊錢。
    雖然通貨膨脹了，一百肯定不夠，但我就這樣一千五百塊錢了怎麼也得留給我的橙子弟弟啊，我舍不得給別人。
    祝我們都能幸運吧橙子。要是我能從戒毒所裏安然無恙出來，我絕對洗心革麵，給你找個嫂子，也努把力照顧照顧你。
    落款：你的英雄圓哥。」
    宮橙把信紙放了回去，積澱了很久的眼淚像開了閘門一樣噴發，一個崩潰的少年就坐在這個荒郊野嶺嚎啕大哭。
    宮橙哭了十幾分鍾，又站起來繼續走，他的步履已經蹣跚了，沈執郢一直跟著，但是沒有出現。他知道現在不能去打擾宮橙。
    就這樣走著，宮橙走到了天黑，最後沈執郢停下的地方是墓園。
    從白天到黑夜，經曆了崩潰絕望，宮橙滴水未進，也沒有進食。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哪裏來的力氣走到這，沈執郢也下車了。車子開不進去，他就扔在了馬路邊上。
    沈執郢看著宮橙熟悉地走到一個墓碑前麵，靠著墓碑坐下。
    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夜晚也能感受到晴朗，月亮明亮的懸掛在空中，甚至還能看見點點星光…。
    而在這一天，宮橙和湯圓永別了…。
    見證無數至親至愛在眼前離開的少年，終於在自己最畏懼的火光裏送走了天底下最後一個朋友。
    “老家夥…。湯圓去找你了。就上午的事兒…。”
    宮橙抹了一把已經哭花的臉再度開口，
    “你說你們為什麼都要丟下我呢…。如果都這樣幹嘛要對我好，對我好然後再讓我一個人麵對這個荒唐的世界，怎麼都這麼殘忍。
    帶上我該多好，湯圓說了跟你一樣的話，他讓我好好活著…。
    你們這些壞人，就這麼為難我，沒辦法，你倆的話我都得聽。
    可能過一陣子我不能來看你，我得把湯圓交代的事兒辦了，然後再給他報仇。他不能白死。
    老家夥，湯圓，媽，我答應你們，等我做好這幾件事兒我就繼續好好生活。”
    宮橙撿起來墓碑前打蔫的花兒，捏在手裏，若有所思再次開口，
    “沈執郢，就我上次跟你提過的熱心律師。我覺得還是放過他吧，我就是災星，就你們往我身邊湊，結果把你們都給害了。湯圓讓我跟著沈執郢好好的，這我可能是做不到了，但我覺得他能理解我原諒我的。
    行啦，橙哥還得去對抗這個世界呢，就最後再陪你們一晚上。後麵一段時間裏不能常來看你們，可別怪我。等事兒都辦好了，我再回來，到時候給你帶好酒。”
    宮橙說著話就靠在墓碑上睡過去了，郊區的夜晚還是有點涼的，沈執郢在宮橙睡夢中過去蓋了一層衣服，自己就坐在他身邊。
    沈執郢手機被打爆了，有寧嶼有鄭棋還有很多陌生號碼，可他現在顧不得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麼。
    宮橙說要做的事，他一定會去，可是沈執郢就想這樣陪著他，默默的也好…。